“17岁，我退学当网红。越穿越少，连猫都比我值钱。”

文/司小想

“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啦，我们明天再见哟，么么哒！”随着灯光暗下，梦瑶说完最后一句话，整个人松懈了下来，耷拉着脑袋垂着肩膀，跟刚才镜头里神采奕奕的主播形象相距甚远。

揉揉笑得有点僵硬的嘴角，梦瑶眼帘低垂，看着自己身上的露肩上衣皱着眉。熄灯后的演播室有点凉意，她弯下腰摸索了一阵，才找到一件外套搭在身上。

筋疲力尽的梦瑶走出演播室，转个弯就是公司提供的集体宿舍。跟炫丽耀眼的演播室相比，仅仅10米之隔的这个宿舍又是另一番天地。

不到30平的小房间里紧凑地放着4张上下床，其他的7个女生都是跟梦瑶差不多大的年纪，最大的不过读大二，而最小的竟然才14岁。

房间中间的通道极窄，逼仄的空间里弥漫着各种化妆品和饭菜混合的刺鼻味道。

梦瑶皱眉看着桌子上简陋的盒饭，三两的青菜和黑糊糊的肥肉，顿时失了胃口。脸上的浓妆还没来得及卸掉，但想到1个小时后还有接连而至的3场直播，她还是勉强拿起筷子迅速吃了几口。

“砰！”的一声，突然一个烫着波浪卷的红唇女人推门而入，屋里所有人都往门口望了过去。

“姐妹们，打起精神来啊！多劳才能多得啊，你们一个个直播的时候要笑得真诚一点，表演唱歌的不要老唱那些文艺腔调，没人给你捧场好吗？”

她尖锐的声音刺得人耳朵生疼，说到这句话的时候眼光嫌弃地看了一眼梦瑶，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梦瑶低下头咬着下唇，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认同的倔强。

“粉丝想看什么你们就表演什么，不然谁给你们打赏啊？那可是你们的衣食父母，得哄着供着，别给我耍什么大小姐脾气！”

她的语气突然温柔了下来，想要说几句鸡汤鼓励大家。但这样突兀的声音变化跟她刷得发白的脸互相映衬，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大家都是出来挣大钱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大家每天这么辛苦工作不就是为了能红、能发财吗？细节都注意着点了啊！大家听见了没有？”

“知道了，红姐……”稀稀落落的回应声响起，声线中无一不带着满满的疲倦。

当然，每天从早上8点到晚上11点连续不断的直播，除了吃饭跟睡觉都在工作，还没有周末，凭谁都会无精打采。

“梦瑶！你这两天的直播成绩是最差的！这周奖金全部扣掉！让你跟那只宠物猫好好培养感情，现在它可比你值钱多了，一上镜就有打赏……”红姐瞪大了眼睛对着梦瑶骂骂咧咧了一阵才离开。

梦瑶右手搭在左臂的抓痕上轻轻摩挲，那是3道崭新的血痕跟2道开始结疤的伤痕，都是刚刚提到的那只宠物猫抓伤的。

梦瑶缩在床角，双臂抱住自己的膝盖，想着这一个星期来经历的一切，眼眶开始泛红。原本的逐梦之旅现在看来就是一个压榨廉价劳动力的骗局，她开始后悔了。

只是世上并没有后悔药，当下的苦果不过是曾经冲动和缺乏思考带来的惩罚。梦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逃离苦海。

一周前，在梦瑶的家里。

“直播的时间又快结束了，今天就到这里啦，我们明天见！”电脑屏幕上是当红主播灵素，化妆游戏唱歌跳舞几乎是十项全能，也是梦瑶的偶像。

妆容精致的灵素挥手向镜头送出一个飞吻，然后就消失于镜头前，但礼物还是随着结束音乐的播放而不停刷着，数量多得令人眼花缭乱。

梦瑶仔细留意了一下，发现灵素平均每场直播至少能赚5000块钱，而每次的直播时间也不过大概一小时。

“能唱会跳，什么都懂，还能赚怎么多钱……人家跟我一样是17岁的高中生，就这么厉害了，我读这么多书考大学有什么用啊？以后打工还没人家赚得多……”梦瑶托腮，看着已经结束的直播页面自言自语。

突然电脑下方弹出了一个页面：

唱跳主播招聘！日入过万不是梦！只要你会唱歌跳舞讲故事，就来梦想直播平台吧！这里汇聚了一群跟你一样的逐梦少女，我们帮你赚大钱！当网红！

梦瑶眨眨眼，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那个页面……

……

“请假一年？梦瑶，这不是开玩笑的，不是因病，请假超过3个月就会被学校劝退了你知道吗？”梦瑶的妈妈沈月语重心长地劝说。

“妈！做明星是我的梦想啊，人家工作人员说了，只要花一年时间，我就能红了。而且越年轻越容易红！这样上不上学又有什么关系啊？被劝退就不上学了呗！”梦瑶大声反驳。

沈月叹了口气：“那个招聘，你根本没办法判断是不是骗人的，什么一年的封闭式培训？培训要那么久吗？”

她伸手摸摸梦瑶的头，温和地说：“我们支持你的梦想，但你还年轻，读书才是最重要的。听妈妈的话好好呆在家里，好吗？”

梦瑶低着头沉默，右手不安地捏着自己的左手，这是每次梦瑶心里不高兴才做出的动作。沈月以为她只是暂时没想通，也不再说什么。

等沈月出了门，梦瑶撇撇嘴，眼神不耐地抬起头。她心里想：胡说！都说了出名要趁早！等我老了，想当明星都没法当了！

她双眼坚定地看了眼电脑屏幕，暗暗下了决心。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听得再多的道理，总是要自己撞了南墙之后，才会成长。

梦瑶坐在小小的咖啡厅里，双手紧紧攥住胸前的双肩包，嘴唇紧抿着看向门口，心里有点莫名的紧张。

接近4小时的长途跋涉令她深觉疲惫。但想到等下就要见到直播平台的工作人员，向自己的网红之路又迈进了一大步，她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前几天说起做主播的事情遭到妈妈的反对，梦瑶当即没有再说什么，但性格倔强的她已经默默做了决定。

于是趁着父母出差，留下一封信就跑了出来，到相隔200多公里的C城跟直播平台的工作人员见面。

此刻的她并不知道，生活中的陷阱比想象中要多得多。有时看似一帆风顺的康庄大道，也许只是诱惑你踏入深渊的假象。

……

“梦瑶同学，关于直播的细节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在开始工作之前，你需要先交5000块钱的保证金，是为了防止你走红之后突然跳去其他的直播平台……”直播平台的负责人红姐一脸笑意地看着梦瑶。

梦瑶听到要转账，心里开始警惕起来，右手抱住自己的书包，一脸谨慎地看着红姐。

“小妹妹，你紧张什么？我们这么大一个平台还差你这么几千块钱吗？”红姐笑着说，似乎处理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况了，“一年内只要你不离开我们梦想直播，这钱还是会退给你的。”

红姐的声音很有煽动性，加上之前她描述的美好前景，涉世未深的梦瑶防备心一点点落地。

“好吧……”梦瑶反复翻看了合同，心里已经相信了一大半，然后犹犹豫豫地说，“只是……我全身也就这么多钱了，都给了你，那我吃什么啊……”

“这个不担心，我们是包吃包住还会提供培训的！这个打赏的分成啊……我们每周都有奖金……不过手机要交给我们保管，不能浪费赚钱的时间是吧？”红姐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各种福利，蛊惑着梦瑶那已经动摇的心。

她的话令梦瑶神情恍惚，似乎看见了自己的光辉未来：只要每天开镜头直播一小时，就能收到几千块钱的打赏。还能唱自己喜欢的歌，再也不用在学校的课室里埋进题海，每天辛苦又没有回报。

“好吧，我给你转账！”梦瑶点点头，下定决心要好好认真地做一个主播。

因为沉浸于对未来的无尽幻想，她没有看见红姐脸上诡异而夸张的笑容，跟刚刚宰了乘客一笔的黑车司机笑得相差无几。

一周过去了，红姐所说的所谓培训，就是用播放器给她公放了几首流行乐曲，还是梦瑶觉得歌词很低俗的那种。

所谓的打赏分成，被红姐以“住宿费”“伙食费”的形式全部克扣，而每周的奖金更是没有踪影。

而手机自从第一次被没收后，就再也没有还给她们。

因为最近萌宠直播热度很高，红姐就买了一只猫，让所有女生轮流做萌宠主题的直播。梦瑶从前被猫抓伤过，心里很害怕，所以拒绝了。

但她没想到，反抗和拒绝意味着殴打、断食和失去自由。

“啪！”一根皮鞭狠狠甩在了梦瑶身上，瞬间在她皙白的小腿上留下了红痕。

“千万别打到她的脸，被粉丝看出来就不好了。”红姐语气冷淡地吩咐着动手的人。

“啪啪……”皮鞭再次挥向梦瑶，腰上热辣辣的感觉，随即而来就是一股血腥的气味充斥了狭小的房间。

“啊！红姐，我愿意，我愿意带着那只猫做直播……求你别打了……”梦瑶之前听到红姐的威胁时，满脸的不可思议，她不相信红姐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

但接下来连续两顿的饭菜都没有送来，身上所有的钱都作为保证金给了红姐，哪有钱去买吃的？

“你到底要不要抱着那只猫做直播？”红姐狠狠地问。

饿得头昏脑胀的梦瑶下意识摇摇头，整个人蜷缩在墙角。红姐一把将不停喊叫的白猫塞进梦瑶怀里，她吓得猛地将猫丢了出去。

受到了惊吓的白猫不甘示弱地在梦瑶手上狠狠地抓了几把，锋利的爪子一下就把她的左臂抓得出了血。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粗大的皮鞭就向自己挥了过来。梦瑶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她不明白为什么这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也许人生真的要吃一堑才能长一智，此时遍体鳞伤的梦瑶从任性骄纵的少女突然被迫蜕变，眼神中露出的光芒愈发成熟了。

“这点苦都不能受，你还想要红？做梦吧你！”红姐居高临下地看着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梦瑶，一脸不屑。

梦瑶从宿舍里走出来，皱着眉头将低胸的服装往上扯了扯，伸长了手臂嫌弃地提着装有白猫的笼子。

她内心不愿意穿着这样的服装做直播，但只要一反对，当天她就会饿肚子，甚至再被殴打。

她想要逃跑，但手机被没收了，身上没有钱，更重要的是每天都有几个壮汉守在她们的宿舍和演播室门口，连下楼的机会都没有。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梦瑶颤抖着向演播室走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蠢，为什么不相信妈妈的话非要跑这么远来做播主，为什么没有看出红姐的骗局。

这根本不是个正规的平台，根本就是骗子，根本就是非法禁锢！

后悔像是春雨后的枝叶，一点点在梦瑶的心里生根发芽。但此刻的后悔，并不能让梦瑶脱离困境。

战战兢兢地坐在直播的椅子上，梦瑶看着镜头旁边的两个壮汉皱了眉头。其实最好的求救方式就是在直播的时候请粉丝帮忙报警，但红姐考虑很周全，每次直播都让人在旁边守着，一点小动作都没法做。

“最爱瑶瑶”送出了一艘飞艇……

“最爱瑶瑶”送出了一个热吻……

这两天总有一个忠实粉丝送出了价值很高的礼物，令梦瑶觉得有些莫名。而红姐也看在梦瑶最近直播收入好的份上，减少了为难她的次数。

“瑶瑶最近状态好像不大好？如果身体不舒服，不要太辛苦哦！”

“瑶瑶加油！相信你是最棒的主播！我最喜欢看你的直播了！”

ID为“最爱瑶瑶”的用户除了刷礼物，还总是给梦瑶留言鼓励她。在这种无尽头的昏暗日子里，梦瑶除了期待父母早日发现自己的危险处境，就只能靠着粉丝的鼓励支撑着脆弱的精神了。

……

“警察！都别动！”门被突然撞开，一群便衣冲进来将红姐跟那些看门的壮汉全都控制了起来，梦瑶跟其他女生被安抚着送了出去。

走到楼下，梦瑶看见了爸爸妈妈站在封锁线外伸头张望着。这些天来受的委屈一下全都涌到心头，梦瑶忍不住哭着扑进了沈月的怀里。

“妈妈，对不起，我不该这么任性，不该不听你的话……”梦瑶抽泣着。

沈月看到梦瑶终于平安回来，松了口气。紧紧抱住了梦瑶，她轻声安慰着：“好了，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回家……”

平日里我们总对父母的劝诫不以为然。可当前进的路上遭遇大风大浪，才明白原来他们是最坚实的后盾和避风港。

“爸妈，我错了，我不该做这种明星梦，想要做什么网红……”梦瑶回到家，平静了下来，一脸愧疚地向父母道歉。

“我们打不通你的手机，就怕你出事，赶紧请了假赶回来。发现你留下的信，就意识到你可能被骗了。”沈月握住梦瑶的左臂，轻轻给她擦药，满眼的心疼。

“警察没有线索，你爸爸只好注册了好几个账号去刷各种直播，看能不能幸运地看到你。真是上天保佑啊，找到了你直播的平台，给你刷了几天礼物，警察才能确定你们的方位。”

“是啊，骗子太狡猾了，居然技术这么高，IP地址不断变，你不知道我们多担心……这骗子公司不仅诈骗，还非法禁锢……”梦瑶的爸爸说起这件事，还是心有余悸。

“刷了几天礼物？”梦瑶抬起头眨眨眼，一脸震惊，“爸，那个‘最爱瑶瑶’该不会就是你吧？”

“是啊，他又不会操作，还缠着邻居的小伙子教了他几天呢！”沈月在旁边解释着。

爸爸走上前揽住梦瑶的肩膀：“瑶瑶，其实我们都支持你的梦想，我留言的鼓励也是真心实意的。只是不希望你因此荒废了学业。社会上的诱惑太多了，但到处都是陷阱，你先好好学习增值自己好吗？”

梦瑶眼眶泛红，用力地点点头，声音里带着哭腔：“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学习的……”

……

第二天，一向学习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梦瑶出现在了课室里。同学见她与以往不同的认真，个个都惊讶不已。

“没什么，只是为了梦想增加自己的资本而已。”梦瑶笑笑，转过头认真地开始上课了。

我们可能很多人都像梦瑶一样做着不切实际的梦，见到他人的小有成就，便当成了成功的捷径。却忘记了自己本身的追求，忘记了梦想的实现需要时间的积累和精力的付出，还妄想突然成名。

在浮躁的社会里，成功变得急功近利。在“网红经济”的潮流下，有几个人还能不被这样的诱惑所影响，安下心来追求自己真正的梦想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