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亲手送我入黄泉路

勾雅霜初见公冶志是在初春。

地上的积雪刚化，冰水浸透了泥地，坑坑洼洼，不便于行走。勾雅霜偷偷出府游玩，一身男儿打扮以便掩人耳目。

她奔跑在了泥地上，满脸欢喜。

“小……公子，您别跑那么快。小的跟不上你。”

她身后的小童背着个小包袱，紧赶慢赶愣是追不上前方丽人的身影，她满头大汗，暗自埋怨着小姐为何要溜出府邸游玩。

勾雅霜有点轻功底子，可惜下盘不稳，地上泥泞，本想停下来等等随从，谁知脚心没站好，脸颊朝泥土地扑去……

一位白衣少侠翩然而至，脚尖点地，轻轻掠过勾雅霜的身旁，将她一把抓起，转身，另一只手将她打横抱起，在空中旋转，落地，一气呵成。

勾雅霜看得迷了眼，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双颊微微泛红，大气都不敢喘。

白衣少侠将她放下，拿出腰间的扇子轻敲她的额头，“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脸红了？”

勾雅霜这才想起她是男儿装扮，立马整顿行装，站直，压低嗓音，朝着白衣少侠双手作揖，“谢少侠出手相助。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鄙姓公冶，名‘志’。公冶志。”

赶来的小童着急地查看着勾雅霜的身体情况，生怕她受到一点伤。而她的出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小童在勾雅霜身旁转悠，扰乱了她的视线，等她再次抬头看去，公冶志早已不见踪影了。

她在原地跺跺脚，责怪小童误事。

因为这次相见，勾雅霜芳心暗许，却不曾想这不过是不幸的开始。

回府之后，勾雅霜四处打探公冶志的消息，希望他最好是皇孙贵胄，这样才能与她门当户对。

“小姐，您拖我去打探的人有了结果了。”

昔日的小童换上了一身奴婢打扮，卿灵动人。

勾雅霜等不及，唤她赶紧回答。

“小姐，是好消息。公冶志是当今圣上的太子。小姐您是将军之女，与他再合适不过了。”

勾雅霜欣喜不已，这可是这一个月以来听到了最好的消息了。

勾雅霜不敢耽搁，转身跑去找了爹爹，让他去跟圣上提亲。

她是将军唯一的女儿，将军对她宠若至宝，她的要求，将军想都没有想便答应了。一来，是他宝贝女儿的愿望；二来，女儿嫁给太子，对于他巩固政权实在是百利而无一害。

在将军的力荐下，勾雅霜如愿以偿。

大婚当天，举国欢庆。

在金碧辉煌的婚房内，勾雅霜身穿红妆等待着她认为命定的公冶志。她翘首期待，换来的不过是落入谷底的失望。

“小姐，太子爷让奴婢告诉您不要等了，他今晚在侧妃那下榻。”

随着这句告知，勾雅霜眼泪落下。洞房花烛夜，她独守空房。这是对她莫大的侮辱。

她哭了一夜，第二天还得佯装太子来过此处，将手指扎破，在床褥上留下了一抹红艳。

勾雅霜红肿着双眼，去给太子请安，得到的回复是太子乏了，不用请安。

勾雅霜紧咬双唇，她不明白为何她会是如此待遇。

勾雅霜是在七日之后得知了原因。

公冶志在迎娶她之前有一位厮守终身的贤妻，是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可因为勾雅霜的介入，加上将军的权势，她成为了侧妃，而勾雅霜是公告天下的太子妃。

勾雅霜委屈，如果得知他早已心有所属，她断然不会强求这份缘。她去找了公冶志当面对质，如不愿娶她，即便她被世人唾弃，也可以结束这场闹剧。

“你少说这种风凉话。你是将军之女，将军权倾朝野，这场婚事哪容我说退就退？早知如此，我当初便不该救你。”

公冶志留下这番话，随后将勾雅霜赶了出去。勾雅霜黯然，原来于他而言，她不过如此。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勾雅霜不受太子宠爱的情况传得人尽皆知。奴婢奴仆表面上对勾雅霜尊重听令，可私底下讨论她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于勾雅霜，她有痛却说不出，她是无辜的。

这日，太子侧妃过来请安，勾雅霜言语上客客气气，为的是留给太子一个好印象。可这一见，却没想到引来祸事。

当天晚上，公冶志冲过来兴师问罪，控诉勾雅霜伤了侧妃。

勾雅霜满心冤枉，她今日不过是跟侧妃随意攀聊。说到受伤，被伤的人反而是勾雅霜，而非侧妃。

勾雅霜据理力争，她并没有伤害侧妃，可公冶志并不相信，他罚她闭门思过，禁足五天。

待公冶志走后，勾雅霜扶着椅子坐下，眼泪唆唆落下。

“小姐，奴婢替您不值。明明用热茶烫伤您的手是侧妃娘娘，她却恶人先告状了。”

勾雅霜拉了拉衣袖，掩了掩发红的手腕，是侧妃那天以帮她倒茶为由将滚烫的茶水淋在了她的手上的烫伤伤口。

“罢了。侧妃是太子所爱，自然是向着她的。我再多解释，在他听来不过是狡辩，何必徒增烦恼。”

勾雅霜虽说心中不满，可她也不愿公冶志伤心。如果他知晓他所爱之人竟是卑鄙小人，恐怕他的痛苦也不少的。

尽管公冶志对她无意，可她对他有心，她愿想他所想，忧他所忧。

五日禁足转眼即逝，可后果是出于意料的。

也不知是太子授意，还是侧妃有意，勾雅霜已不再是太子府里明面上需要敬重之人了。不管她如何使唤奴仆，对方充耳不闻，除了随她一同出嫁过来的奴婢，谁也不再搭理她了。

一旦无人侍奉，便事事需要亲力亲为。

“小姐，我们去跟将军诉诉苦，您过得真不是太子妃的生活，奴婢心疼。”

“没事。我当是活络筋骨了，反正一天到晚坐着也无事，还不如烧柴做饭洗衣，日子过得充实。”

“可侧妃娘娘她对您的刁难有增无减，您看您身上的新伤旧患……要不我们向太子明说如何？”

“万万不可。”

勾雅霜并不想将事情闹大，更不想让公冶志为难。侧妃现在对她做的一切坏事，她还能承受。只要她不惹事，她相信有一天公冶志会发现她的好的。

越不想坏事发生，祸事便会找上门来。

这天，勾雅霜一如往常在厨房烧柴准备做饭，太子命人将她带走了。

一到他跟前，侍卫将她一把推在了地上，她多日劳累的膝盖经这么一撞更是雪上加霜。

“你对本太子的侧妃做了何事？她现在卧床不起，怕是挨不过这几日了。”

这对于勾雅霜来说，是第一次听说。

勾雅霜摇摇头，努力证明她的清白。她不明为何一旦侧妃有事，最大嫌疑便是她。公冶志这番指控，让她心碎。

“来人！杖责三十大板，看你是招还是不招？”

勾雅霜在他的注视下被侍卫打了三十大板，即便如此，她没做过的事，她定不会认。

“来人！继续打，打到她说实话为止。”

侍卫手上的大板刚举起来，还未落下，一旁的陪嫁奴婢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承认了凶手是她。

勾雅霜不敢置信，她不信会是她最亲近的人下的手。

“我见不得小姐受委屈。明明一切都是侧妃娘娘冤枉小姐，太子爷您不辨是非，颠倒黑白。既然太子爷您不能替我家小姐伸冤，我来。侧妃娘娘处处为难小姐，小姐全身上下无一处好，现在被您这三十大板一打，她哪里还受得了！”

勾雅霜眼睁睁看着她的陪嫁奴婢当场杖毙。她的泪水无声滑落，她的隐忍却没想到换来了这种结局。

然而陪嫁奴婢的死并没有唤醒公冶志的良心，他在侧妃过世之后，对勾雅霜欺负得更甚！

在勾雅霜嫁给公冶志一年后，她和他有了夫妻之实。不是她求来的，而是公冶志用来侮辱她的方法。

他粗暴地强占了身子，留下了一句，“你做了这么多，连自家奴婢都可以害死，不就是为了得到我吗？现在你如愿了，开心了吗？”

经常听坊间说书的先生说，皇宫碧丽堂皇，可深宫之苦又有谁人知晓。

勾雅霜算是彻底明白了。不管她怎么做、说什么，在公冶志的眼中，她是阴险狡诈、居心叵测的小人。

侧妃一死，公冶志便寻来不少美女封为妃子，与她们纵情玩乐，以此来刺激勾雅霜。

可他并不知，在他占了她身子那一晚，她早已视一切如浮云。她现在最大的愿望是安分守己，不敢辜负她的陪嫁奴婢换来的宁静。

岁月静好，不过是暴风骤雨的前夕。

一回勾雅霜午夜梦醒，窗外雷雨交加，而公冶志坐在她的床边。这是半年以来，他第一次半夜出现在她的寝宫之内。

勾雅霜下意识地躲了躲，接着月光，她才看清了湿透的他。

“将军反了。”

只是四字，她便明白了公冶志来此处的目的了。

“将军做足准备，来势冲冲。父皇根本毫无招架之力，重兵一时之间也调不回来。”

勾雅霜身体坐直，低头，眼角湿润。

公冶志伸手摸了摸她的眼角，满是柔情。

“你为何总是在哭？”

勾雅霜无声回应。

公冶志开口，“你知，我今晚来此所为何事？”

勾雅霜默默点头，身体轻轻颤动。

公冶志伸手勾起她的下巴，让她的视线对上他的明眸，“回答我。”

“将军造反，我是将军宠爱之女，唯有交出我才能平息战乱，保住圣上。”

“你知晓你会受苦吗？”

“对将军起威胁之效，无非是将我打至奄奄一息，再以我的性命威胁将军。如他不就范，恐怕我的性命也会当场不保。”

公冶志伸手将勾雅霜拥入怀中，用力却不敢伤了她。

勾雅霜的嘴角却扬起了，“这是你第一次抱我。”

只是一句，公冶志心神一颤。

他转身，背对着勾雅霜，“对不起。”

本以为勾雅霜的献身，会让将军收手。可面对江山权力，亲情是轻如鸿毛的。将军在多番犹豫之后，最终还是对皇宫发起了进攻。

勾雅霜站在城门之上，望着远处，迷茫却带着一丝释怀。在将军攻破大门的一瞬间也被侍卫一把推下，淹没在了成千上万的士兵脚下。

一代红颜，最终也不过是战争的牺牲品。

一年后，她的忌日。

公冶志在她坟前奉上了她生前最爱的花露。

“多亏你的帮助，拖延了时间，保护圣上的军队才能及时赶到，成功捉拿了叛军。将军一家满门抄斩，我想你在泉下可能早已遇到了将军。”

“我知一切都是侧妃动的手脚，可是你是将军之女，所以我不能维护你，更不能对你有任何宠爱之举。我能做的不过是帮你除了侧妃，好让你过得舒适一些。你的陪嫁奴婢是自愿替我顶罪的，为了你，她什么都愿意去做。你收了一位忠心的奴仆。”

“我之后的花天酒地，不过是掩人耳目，让将军松懈。可我没有预想到他会这么快造反，你的平静日子也在随着他的造反而终结了。”

“我期盼过天下太平之时，会将我对你爱意和盘托出，我想与你一同游历天下。可惜如今天下太平了，可你已不在我的身边了。作为叛军之女，你不配获得安生。连你的坟，还是我偷偷建的。”

公冶志抹了抹眼角的泪花，蹲下，伸手抚上勾雅霜的墓碑。

“我不爱侧妃，那不过是圣上强要我娶的。早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将你抱在怀中之时，我便知你是我今生所爱。造化弄人，我是太子，你是叛军之女，我们注定悲剧收场。”

公冶志起身，忍住呼之欲出的泪水。

“在将你带走那晚，我想说的并不是‘对不起’，而是‘我爱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