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我是碧波山上一只小狐狸，有一天我遇见了我的道长（上）

我叫碧波。是碧波山上一只小狐狸。

我的娘亲是一只修炼百年的狐狸，她生前曾告诉我说，待她随父亲去了，就剩下我了，要我守着这碧波山。于是给我取名叫碧波。

然而我却对这名字不名字的不感兴趣。

因为不管我叫什么波，这碧波山上的兔子、松鼠们，都会“狐狸”“狐狸”地叫我。我要这名字有什么用呢。

如今正是寒冬腊月，我裹着雪白的皮毛出门觅食。

别的动物都早早存好粮食，而我却常常在大雪天出门。这也并非全因我懒。实是以前洞里娘亲和父亲总会早早备好过冬的干粮，如今他们不在了，每每腹中辘辘的时候，我才想起要觅食。

然则今日这一出洞，不想竟遭受我狐生十六年不曾遇到过的事情——此等寒冬天气，竟有人上这碧波山来打猎！

要知道，这碧波山可是受山上的道观庇护的。山上的道士早已明令禁止山下的人上山打猎杀生。

白雪纷飞的天气，正是动物们都藏在窝里的时候。而我的出现和柔顺雪白的皮毛，便成为那猎人眼中众矢之的。

我不知道这群人是怎么了，竟敢不顾山上道士的警告，上碧波山杀生。

但我脑子里也清醒地告诉自己，跑到山上就有救了。

虽然我不知道山上的道士人品如何，但兔子曾跟我说过她在那得到过不少白菜萝卜，想来应该不会见死不救。

我使尽平生气力，眼看道观的大门就在眼前时，一块大小刚好的石头便准确无误地砸中我的脑袋。

我晕厥片刻，还是支撑站起。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群恶毒的猎人，竟然放蛇来咬我！

我瞬间精神，一边注意躲开那条蛇，一边极尽悲凉地发出尖叫声，想让道观的人听到。

我的办法似乎有效，道观里传来了鞋子踩在雪上的脚步声。

那些猎人本也是做风险活，怕被道士发现不得善终，在那蛇咬了我两口后便收回了，匆匆下山。

我本也想离开，奈何那蛇竟是有毒之蛇，没过一会，我就晕在雪地里。

晕倒之前我想着，我的皮毛和雪这么像，那些道士会看到我吗？

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周身温暖异常，舒服得令人发指。尽管我是一只狐狸。

我看见空气中飘着许多肥美的鸡腿，而我也似乎随着鸡腿飞了起来。

“嗷……”我一个翻身，摔下地。

睁开眼一看，鸡腿全都不见了。原来刚才是在梦里。

这时，一身着白色道袍的男子将我抱起，放在温暖的被子上，取出带来的肉片给我投食。

我顺着他那双白白嫩嫩……呃，冰肌玉骨的手看上去，原来是一个面容俊逸的道士。

我不禁开口问他：“你是这里的道士吗？”

他似是惊讶于我的突然开口，指尖轻颤了一下，眼看一块肥美的肉就要掉下，我眼疾手快地把头往前一伸，准确无误地叼住那块肉，囫囵吞枣般下了肚。

他很快也反应过来，像是为刚才的突兀为我表达歉意，他摸了摸我的头，道：

“我是这间道观的道长。你竟是一只修炼成精的狐狸，只是……为何修为如此之低？连人形都无法化成。”

我理所当然道：“我虽然是只成精的狐狸，但我从不杀别的动物来提升修为，当然修为低下了。”

他笑了笑，道：“这年头，像你如此心怀善心的，倒不多见。”

我疑惑道：“我是只成精的狐狸，你都不收了我吗？”

他道：“你希望我收了你？”

我咂咂嘴，摇头道：“当然不希望。但是娘亲生前跟我说过啊，要小心你们这些道士，不然活不长久。”

“既然如此，你怎么敢往道观跑来？”

“兔子们跟我说过，你们给过她们不少白菜萝卜，当时情况又那么紧急，我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喽！”

“呵。”他极其轻地笑了下，对我道：“只要你不伤人，这里没有人敢拿你怎么样的。”

“这可是你说的！”我趁着和他说话的间隙，将他带来的肉全部吃完，满意地眯了眯眼睛后，我跳下被子，对他道：“你们这里还不错，我下次再来找你玩啊！”

他嗓音清澈儒雅，对我笑道：“好。”

原来山上是这个样子的。

娘亲曾经跟我说过，山上有道观，是我这种小妖万不能来的地方。我也很乖地听从了。

我原以为山上的树木都是黑色的，那里的道士也是凶神恶煞的，那里的动物是会咬人的。可是并没有。

山上的树木虽然枝干颜色深，但和山下的树木并无两样，山上的动物和山下的一般友好，山上的道士，却比山下的猎人们长得要好看。

而自那以后，我经常往山上的道观跑，手里还拿着一些果子和好看的石头。

有时碰见在干活的道士，他们也会对我的出现笑而不语。

原来山上的道士这么好相处。

他们对我笑，我也很礼貌地回了礼，从要送给道长的礼物中取出一样，放在他们脚边，然后飞一般逃窜去了道长的屋子。

道长总是知道我什么时候来，屋里总会为我备好充饥的肉片和水。而那些带去的水果，总会无一例外地在道长的“怂恿”下，被我消灭得一干二净。

其实这么严寒的天气，这些果子根本摘不到。完全就是我说要来道长这里做客，兔子和松鼠们才肯给我几个果子。

我嘴馋那些果子，但我也知道都是要给道长的，所以上山路上我一个也没敢吃。

于是我对这个长得很好看的道长更有好感了。

我发现我从没问过他的名字，总是张口闭口就是“道长”。后来有一日想问，想了想，这样就好像我本名叫碧波，兔子们依旧叫我狐狸一样，似乎没什么好问的，于是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可以说在道观过了一整个冬天。春天来了时，我跑得也更勤了些。每天带去的礼物品种也多了起来：鲜花、绿叶、虫子……

每次得了新鲜事物，我总是目标很明确地奔向道观，第一时间跑到道长的屋子送给道长。

那些道士们对于我的行为也经常打趣道长。但他们说的什么，我也不是很懂。便抛在脑后，不再庸人自扰。尽管我依旧是一只狐狸。

我从没觉得时间过得这样快，好像一眨眼，又是一年冬天。

这天当我再次上山准备去道观找道长的时候，却在路上看见一个极美的女人。

她身上穿着白色的斗篷，像极了我们狐狸的皮毛，我故而内心对她产生一股恐惧感。在她上山之前，我以狐生最快速度上了山，告诉道长有一个女人上了山。

道长开始还不以为意，因为来碧波山采摘果子草药的农家姑娘也是时有的。但是我一说是个穿着白斗篷，面容极美的女人时，道长却坐不住了。

我第一次看到儒雅的道长如此失态又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似是很着急一般，连外袍都没穿，就匆匆下了山。

原来那个极美的女人叫钟乐。

我时常听道长在他屋子里念着这么一句话“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原来她就是道长心念的“钟乐”。

我一时有些怅然若失。

但现下早已不容我多想。我本来想着，若是这个女人能好好待道长，就算我自己不再上这道观也无所谓了。

但是这个女人的目标却是我。

她用着极其冷漠的语气对道长说：“林清宣，我此番是为了这只狐妖的后代而来，与你无关。你不插手，他日相见，还是同门师兄妹。”

我内心暗自琢磨着道长是会看在我们相处一年的情份上护着我，还是会为了这个自我认识他，他就时常挂在口头上的这个女人来对付我。

我和钟乐都看着道长，等待着道长的抉择。

道长终不负我所望，伸出双手，略带决绝地对钟乐道：“钟乐，我不能因为我对你的一厢情愿，就让你去伤害无辜者。”

我站在道长身后，仰头看着他，只觉眼中含满热泪。

不待我感动片刻，钟乐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至道长面前，手持那把一刀就能让我魂飞魄散的匕首，一个漂亮的空翻跃至我身后，欲趁道长不察便直接了结了我。

但道长反应很快，在匕首接近我颈侧时一掌打开了钟乐的手。

“钟乐！”

“林清宣！”

两人皆是恼怒，但我看到钟乐眼中是对道长破坏了她计划的怒意，而道长的眼中，却是充满悲伤的怒意。

我想钟乐既是他的师妹，又是他心悦之人，两人如此敌对，道长心里定是不好受的。

而我又不愿让道长为难。

于是我站出来，对道长苦笑道：“没关系的道长，谢谢你担待了我一年多的叨扰。”

我忘了狐狸的表情是不容易看到的，我也忘了道长是能看出我的感受的。但这一切，既是要去赴死了，便也无所谓了。

我颇具大义凛然地闭上眼睛，想着死也要死得好看些。可等了半天，身上依旧没有半分痛觉。

我疑惑地睁开眼睛，以为现在收妖的技术都这么好了，竟然能让妖毫无感觉地去死。

待眼前一片清明时，我才发现哪有什么收妖的好技术。分明是道长为我挡住那致命的一击。

钟乐一脸怔愣地看着地上被血迹染红了白色道袍的道长，我却只觉一片昏天黑地。

我想过去抱起他，让那冰雪不要把他的身体变僵硬了，可是我的四肢短小；我想用我裹着皮毛下的手摸一摸他的脸，让他苍白的面容变得红润起来，可是它现在正踩着冰雪。

此时我多希望我是个正常的人类女孩。这样我还能为他做这么点小事。可是我是一只狐狸。

后来那个叫钟乐的女人走了。

我跑回道观向观里的道士寻求帮助。鲜血染红了我的皮毛，显得格外突兀。那些道士也很快赶来。

当他们看到重伤倒地的道长时，皆是一惊。在我的提醒下，他们才堪堪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小心翼翼地把道长抬了回去。

我跑下山，去向那些农家的姑娘们讨要药材。但因为我不敢开口吓到她们，所以她们半天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只好自己寻找，找到一点药材就在嘴里叼着。

当我回到道观的时候，我的嘴里塞满了许多品种的药材。我把它们尽数放在道长屋外，但并没有进屋，而是转身离开。

我知道道士们会救好他的。

我回到了我的狐狸洞。不再贪玩度日，每天潜心修炼。我明知道我若是杀生，进度肯定会更快。但这样做，道长会伤心的。

又是一个春季到来，兔子们在洞外喊我出去玩，我笑笑拒绝了；又是一个秋季到来，松鼠们喊我去储备干粮，我又摆摆手婉拒。

我清楚地记得那日面对身受重伤的道长时我的无力感，我也清楚地告诉自己：我不能再是只狐狸了。

过去我总觉得当一只小狐狸挺好的，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当时的我无牵无挂，既不惧生，也不惧死的。

但如今我这条命是道长捡回来的，我又怎能轻易糟蹋作践。

认识道长后的第三个冬天，我终于从狐狸洞出来了。

但此时的我，早已不是当初的小狐狸模样，而是一个正值芳年华月的少女。

时隔一年，我再次踏上曾经这条无比熟悉的道路，去见我心心念念、牵挂了一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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