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家可归，你能收留我吗？”

作者：苏浅

我叫洛子曦。是一只因阴差阳错救下一个得道仙人，然后被破例得到仙格的兔子精……哦，兔子仙。

但说是得了仙格，也不过就是像天上那些神仙一样，一辈子不老不死。偶有兴致，便在云端看那些人们在轮回里尝遍人间八苦，然后再跳入下一个轮回，重蹈覆辙。

我时常跟在仙人身边，他的容貌常常给我一种看过就忘的错觉。我总以为是他长得太普通，可是当我下次怀着这样的心情去看他的脸时，这个想法就会消失殆尽。但他的声音我却很有印象。如同那些人类书生一样，儒雅干净。而且对我说话时很温柔。

作为一只出生就毫无亲信的兔子精，能救下这么一个得道仙人并且把自己从兔子精变成了兔子仙，我有时候也会想，这真是祖祖辈辈修来的福分。

他住的地方也没有我想的那么仙气缭绕，不过就是一个摆在人间荒郊野岭都不稀奇的小木屋。好在他给我的兔子窝足够舒适，我也没跟他计较那么多。

仙人的小木屋虽然破旧，但屋内的宝贝也是有不少的。

比如他有一面镜子。或许是他怕我无聊特地为我寻来的，或许是他在哪里看到觉得新奇寻来的。但那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我能透过那面镜子，看到人间的一切。

我时常看的地方便是长安。

在人间时，当我还是个兔子精时，我常能听到人们在讨论长安。初时我还以为是什么新奇的玩物惹得人们纷纷向往，直到后来我上了一辆说是通往长安的马车，才知道长安原来是个地方。

那个地方和我生活的小山村不一样，就连到了晚上，整座城都是灯火通明的。

在那里，我还遇见了一个让我至今都记忆深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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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的人或许是不喜欢兔子的。彼时我还不能化为人形，便是只会说话的、红眼睛的兔子。

蹦跳在那些热闹的街上，转眼却被人敲晕带走。

所幸晕过去前，我听见了一个少年呵斥的声音，虽然声音温和，但里面隐含的威严也让我心下一跳。

我虽然不知被敲晕后我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但被少年抱在手上，我的心却是安定的。

少年带我回了他住的地方，没有人。

刚关上屋子的门，他那如临大敌的姿态才彻底消失。噙着笑问我，“你是从哪来的呀，长安城的街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活兔子。”

我不自觉地抖了抖，第一次见到活兔子……难道这个地方的兔子全都是死的吗？

注意到我的惧意，少年安慰性地摸了摸我的背，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叫余安平，你叫什么啊？”

从惊恐中反应过来，我还以为他知道我能说话才这么问。正想开口告诉他我的名字，他倒是先我一步说道——

“这长安城我也没见过有谁养兔子，想必你是从哪里的山跑下来的吧？我唤你长安可好？”

我忙不迭点头。

既然他认为我是只普通的兔子，那我便当一只普通的兔子便是。免得吓到他。

 但他似乎是没想到我能听懂他说的话，惊喜得一把抱起我：“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太好了！”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高兴的，但看他这么高兴的样子，也就随他去了。

安平似乎家里再没有其他的人了，我每天待在屋子里等他回来，期间一个人都没有来过。

而且他对我也很好，该有的白菜萝卜是一点没少我的。

我想，这辈子一直跟在他身边似乎也不错。

但我最后却没有跟他过一辈子。

安平年龄不过十七，一介书生。

因为在长安一个富商家里教里面的少爷读书，每天得到的银子也不少。

只是安平的心肠是极好，路上遇到的真假乞丐一哭诉，怀中的银子便是少了又少。回到家，剩下一点不过尚得饱腹。

只是后来，安平带回来的银子更少了。

我不禁疑惑起来：像长安这样的地方，乞丐也很多吗？

不过没等我问，安平倒是自己先招了。

那天早上的天比平时还暗，我知道，这是要下雨的征兆。

安平也知道。他拿起角落里天青色的油纸伞，向我告别后就出了门。

晚上回来，安平却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湿透的。

我震惊地跳到他脚边，无声地询问。

安平笑了笑，把我放到桌子上，说：“你先在这坐着，我去沐浴。”

安平说，他回来时把伞给了一个经常窝在一个不起眼角落的姑娘。

他说，那姑娘看着像是无家可归的，但他也没办法像带我一样把她带回来，手头刚好就只有一把伞，他就给她了。

说罢，他还配合地打了个喷嚏，我故作嫌弃地把桌上的热汤推到他面前。

安平拿过那碗汤，摸了摸我的头，笑：“还是长安会心疼我。”

说罢，正要喝汤，门口却传来敲门声。

这是我第一次在安平的屋子里听到敲门声。

安平也很奇怪，放下碗，凑到门后：“谁啊？”

门外的人没出声。

安平想着自己平时也没得罪什么人，应该不可能是来找自己麻烦的。于是鼓起勇气，把门给开了。

我听见他的惊呼：“是你！”

听到这句话，我心下皱了皱眉：什么人让安平这么惊喜？

跳下桌子，我一看：是个姑娘。

意识到安平刚刚的语气，我猜测到：这可能是安平给伞的姑娘。

果然，她的手上，正紧紧地攥着安平给她的伞。

安平有点无措，但还是把她请了进来，有些不自在地问道：“那个……你有什么事吗？”

那姑娘小声说：“我无家可归，你能收留我吗？”

平日里安平不在，他的屋子就是我的领地。现在，我的领地凭空闯进来一个陌生人，这让我非常焦躁不安。

我试图跟安平抗议，但安平根本听不懂。

安平留下了那个姑娘，这让我觉得很难理解，甚至还有点难过。

我能理解安平把伞给那个姑娘，自己淋雨回来。但我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刚说完他不能收留那个姑娘，却在那个姑娘主动登门时把她收留下来。

但安平没看出我的不满，他甚至跟我说：“长安，你要和笙笙好好相处啊。”

这语气是多么熟悉。以往安平出门，他都要跟我说“长安，你要好好吃饭啊”“长安，你要好好待在家啊”“长安，你要好好看家啊”。

这些我平常极熟悉的话语，如今已经演变成我要委屈自己和除安平以外的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

我对这个安平称为“笙笙”的女子有多不友好，安平也是看在眼里的。

因为小屋里突然多出一个人要吃饭，安平过的难免有些艰难，但我的白菜萝卜却没有丝毫克扣。

但这并不能阻止我对白笙笙的敌意。

享受安平的爱久了后，我就不能忍受他把这份爱分给另外一个人。

我知道这很自私。但许是与安平生活得太久，我的占有欲在作祟。渐渐的，我连安平的话也不听了。

后来，当我不知道第几次在饭桌上打翻白笙笙的饭碗时，安平终于对我发脾气了——

“长安！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对笙笙友好一点。如果你实在做不到的话就回到你原来的地方去！”

我愣住了。

安平说完，似乎有些后悔他说的话，欲言又止。而我也有些后悔因为我的所作所为惹他生气。

可当我抬头看到白笙笙嘴边得意的笑时，我终于还是因为受不了她的挑衅，逃出了安平的小屋。

我离开了安平的屋子。因为那个曾经在长安这个热闹非凡的地方，给我感受人间温暖的少年将我赶了出去。

我曾经是多听他的话啊。可是他叫我离开，既然我叛逆了那么久，就最后一次再听你一次话。这次，谁也不要后悔，好不好？

仙人把镜子从我面前拿走的时候，拿了个手帕给我。

我没接，正迟疑他给我这帕子干嘛，内心却隐隐猜到了什么。

抚上脸，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见我没接过帕子，他便自己动手给我擦脸，道，“还没放下吗？你跟他的缘分其实早已……”

“仙人。”我打断他，内心却突然坚定起来：“给我一次机会，我想再争取一次。就一次，好吗？”

面前的手顿住，我听见仙人轻轻地叹了一声，“执着为情，为情执着。可执着，究竟是否是一件好事……”

或许是我的坚决让仙人不得不妥协，或许是他想让我死心。仙人同意了。

做神仙不好吗？

不是的。和仙人在一起的日子，我没有一天是过得不好的。我只是要给自己一个交待，至少……我要告诉自己，我并不是在自作多情。

仙人告诉我安平和白笙笙的缘分就圈在一个轮回里，如果我能阻止白笙笙出现在安平面前，打破这个轮回，就能阻止他们的缘分，说不定我就能和安平在一起了。

我恢复兔子身，再次搭上那辆马车，去到了长安。

熟悉的场景让我几乎不用思考，就能预知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等我再次醒来，果然又是那个熟悉的小屋。

这次，我绝对不会错过了。

我迫不及待地在安平面前化了人身，我很自信，凭着我人身的面容，绝对比白笙笙好很多倍。

但安平的神色却并没有丝毫的高兴，他神色惊恐，一时不慎跌坐在地，指着我的手颤抖得厉害：“你、你是哪里来的妖怪？”

妖怪？我……

我正想上前解释，他的神色却愈加惊恐。

我失望地放在身前因为期待而攥拳的手，再睁眼，是仙人。

我恳切地请求道：“这次是我过于激进，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可以的。”

仙人没说什么，一挥手，我再次进了安平的轮回。

去长安，被救下。这次我学聪明了。

我没有在安平面前化成人形，而是等他回来，变出一只与我一般无二的兔子，自己化为人形，装作是兔子的主人，在家中等待安平归来。

所幸，这一次安平没有出现什么过激的情绪。他温和有礼，甚至在我提出无家可归，能否在他家住下时，他都同意了。

我大喜过望，以为成功了一半。

不知过去了多久，安平和我一直相敬如宾。而我们的关系，似乎也仅是如此。

还未等我有所行动，那个让我记忆深刻的雨天却来了。

我开始慌了。

早上，安平还是拿着那把天青色的油纸伞出门。没过多久，我也出门了。

原来那天的雨有这么大，大得我一出去，不一会儿就被淋湿全身。

我不知道安平是在哪找到白笙笙的，不过没关系，我有一天的时间可以找。长安城虽然大，但我只要沿着这片地方就一定能找到她。

不知道是白笙笙知道我在找她，还是她真的躲得很隐蔽我一时找不到，反正等我找到她的时候，也到了安平要回家的时辰了。

见到白笙笙，我扑过去，抓着她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想把她从这个地方拖走。

她窝在角落，黑头土脸的，面上清丽不减，看我像看疯子一样，拼命想挣脱我的桎梏。我在雨中流着泪，像个疯子一样想把她从这个地方弄消失。

白笙笙似乎很怕沾到雨水，死也不肯挪开那个角落一步，然后我听见了安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叫的是我的名字——

“……子曦？”

像是有人凭空抽走了我的力气，扯着白笙笙的手一时无力，我被白笙笙推倒在地。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地上的脏水弄脏了仙人做给我的衣服，脸上流着的是泪还是雨水早已分不清。

安平过去搀扶起白笙笙，语气略有不满：“子曦，你怎么这么对笙笙？”

我愣住：“她……你们认识？”

“笙笙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当然认识了。”

“……”

所以说，当初白笙笙的不请自来，并非是因为安平给了她伞，而是因为……他们本来就认识？

这是一场这么荒唐可笑的笑话。

他们是注定的缘分，我却独自一人在这重蹈覆辙，最后不得善终。

眼前的一切突然静止了，就连那打在脸上都极疼的雨水，都止住了。

是仙人。

他白衣飘飘，悬在半空：“看清楚了吗？无论重来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的。你若是不认，愿意继续溺在这个轮回里，我也不阻止。”

“不！”我哭着喊道，“你带我走吧！我今生，都不想入这个轮回了！”

他说，“你想好了吗？真的要跳出这个轮回吗？想好了，我就带你走。”

“……”

我回头看了眼安平和白笙笙。

安平脾气很好，从来没有对我生气过，唯一一次就是因为白笙笙。

这一次，是第二次，还是因为白笙笙。

我闭眼，仰天——

“我想好了。”

原来注定得不到的东西，就算付出再大的努力，还是得不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