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妃,朕第一次发现你真的很矫情。”

更新:2018-11-14   编辑:mrqggs2016

“爱妃,朕第一次发现你真的很矫情。”

文丨萧四娘

大晋两江一带少雨,粮食产量大减,百姓过得艰苦。首辅大人明照带着粮食亲自过去赈灾,因为赈灾的时间略长,几个谏臣上折子参奏他不顾皇命逗留外省,这是要上天呀!

御書房里女帝挺直后背坐在上首,心想,朕就是天,他要是想上天那还好了,可惜他不想……思绪回转,她状似威严地猛拍桌案:“那王爱卿说,该如何办?”

王赫大人拱手一礼:“立刻召回,然后夺他辅政大权,握在陛下手中。”

女帝沉吟。

十日后,远在两江正巡视河岸的明照收到了上谕——两江酷暑,卿定是身上闷热。朕近日体乏无力,常有眩晕。不过卿不必挂怀,人固有—死,早死早超生。念卿,么么哒。

明照:“……”

“陛下,皇夫到清安城了。”

“陛下,皇夫刚进了临安地界,在客栈落脚—晚。”

“陛下,皇夫到了京城城门口,正往皇宫方向冲呢!”

自明照接到本女帝的上谕之后立刻上马赶回来,每日听着贴身宫女阿树汇报他的行程,感受到他离我越来越近,我这心里很是激动。

“陛下,皇夫到养心殿来了。”

听完这一句后,殿中以王赫为首的几个谏臣立刻钻到耳房去。而我则在龙榻上瘫倒成一只死狗,面上抹了一层粉,眼周涂了青黑色的丹青再配合上气息奄奄,说一句话咳嗽一句的逼真演技,活脱脱像是下一刻就要进棺材了一样。

耳畔有些慌乱的脚步声步步逼近,停在龙榻边上。我状似艰难地转过脸看他,若不是心理素质好,我都要喊出声来了——明照你咋又帅了!

一身青衫,风尘仆仆也掩盖不了他身上的半分风华。在他的盛世美颜面前,一切语言都是苍白的。

他浓眉微蹙地着看我,随后一声呵斥“阿树,陛下怎么会病成这副样子!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养心殿的宫人齐刷刷地跪了一地,我颤巍巍地伸出手,拽了拽他的衣角:“你别怪他们,是我不好……”我欲言又止,随后转过头给他一个侧脸,热泪一滴精准地滑落。

阿树同我说,她家乡那儿有一个姑娘就是靠这招成功上位,赢得了土豪员外的心,当天就得到十亩地,外加两头牛。

事实证明,这法子果然奏效,下一秒明照坐到龙榻上,温柔地擦去我眼角的泪痕,我不由得心神一荡。

不能怪我太容易满足,实在是明照为人太过清冷,我们认识六年,他做皇夫足有五年,我连他衣角的边边都没能摸到过。

“宫中御医都无计可施,臣刚好在两江遇到个巫医,看他可有法子。”明照拍了拍手,—个被黑色大袍遮住全身的人进了来,古里古怪地说了几句非人语。

明照点头,小黑人自衣袖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特制盒子,打开盖,我眼睛一瞄吓得差点跳起来。

居然是一条通体乌黑的小蛇!

我最怕这东西了!

我下意识地往龙榻里头躲,手腕却一下被明照捉住,他说:“这蛇是灵物,能吸邪气、保平安,陛下可千万别动,动了的话,它会咬人的。”

我努力维持着不动,可那冰凉的东西触到我胳膊的刹那,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让我一下子坐起,猛地把它甩到地上,再趁势扑进明照的怀里:“啊……吓死朕了!明照,你好坏好坏的,捶你胸口。”

他的怀抱和他的人不同,暖暖的,很贴心。

只是,还没暖多久,我就被他一把拉开。他站起,拿着那条蛇走过来。我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个用乌木雕琢而成的蛇形摆件。

“陛下‘病得真严重,这巫医的医术也是真高明。”明照冷冷一笑,眸色越发凛冽。

我垂眸搓着手,再抬眼已经是视死如归的架势:“朕是真的病了,相思病,已经病入膏肓了,唯有见皇夫一面才能解救。”我说着捧着心口过去,“你看皇夫刚回来,朕不就好了吗?小心心捧给你。”

明照的眸子微眯,我臭不要脸地继续用满含深情的眼神看他,半晌,他眉头更紧地皱着,广袖一甩:“臣舟车劳顿,不能陪陛下作死了,臣告退。”

他来得风尘仆仆,走得霸气自如,不愧是朕的皇夫。

耳房里王赫等人走出来,扑通跪下:“这人竟然一眼就看穿了咱们的计划,足见他城府极深,陛下必须早点做打算啊!”

我们的计划是引明照回来,然后他以为我重病缠身之后定是忍不住放飞他的狼子野心,到时候,嘿嘿……

这是王赫的原话,但是,明照实在是太可怕了,分分钟就揭穿了我。

我附和着点头:“王爱卿所言甚是。”

所以,朕决定,去问问明照晚膳吃酱鸭,还是醉鹅。

明照不想吃酱鸭,也不想吃醉鹅,他要吃桂花鱼。

我们吃饭的时候就是单纯地在吃,明照板着一张面瘫脸,夹一筷子鱼,挑完了刺放到我面前的碗里,我再默默地吃光。

等吃得饱得不行了,我才开了口:“皇夫这次在两江为何待了那么久?”

王赫怼他就是因为这个,我得知道原因才能为他解围。

明照眼皮轻抬:“两江美人多,陛下临行前不是让臣挑几个好的留着自己左拥右抱吗?臣自当遵旨,挑得仔细了些,就耽误了。”

阿树和我说,女子温和大度,夫君才会怜惜。我都大方到情愿被戴绿帽子了,他咋还是这种语气!

只是,我瞬间便明白了,估摸着是他没挑到好的,我遂贴心地道:“俗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总有一款适合你。皇夫不要气馁,慢慢挑。”

我一向把俗语用得超级不贴切,明照定定地盯着我,像是要把我身上瞪出个窟窿来。半响,他忽然笑了:“臣走了这么些日子,耽误了陛下的课业要赶紧补起来,陛下,尚书院请吧!”

我泪流满面,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皇夫,求放过!”

明照的笑意更深:“不存在的。”

我常觉得我能当上皇帝,这是老天爷讲的一个冷笑话。

昔年我只是一个坐吃等死的帝姬,而且是脑子格外不灵光的那种。我五岁才开口说第一句话,十岁才能跑路不摔跤。父皇疼我,说以后嫁不出去就给我盖座好的尼姑庵,大门镏金的那种。

还没等镏金大门开始做,京城就开始闹瘟疫。父皇钟情母后一人,我下面只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他们年岁都不大,抵抗力太差就没能熬过去。

我因为命大成了皇太女,父皇驾崩前指定了当时的户部侍郎,即从草根阶级上位的明照为首辅大臣,辅佐我处理政务,又兼职做我的皇夫,管理我生活上的所有事。

简而言之,明照就相当于我的一个活爹。

活爹的能力太强,逐渐成为实际上的朝堂一把手。很多唯皇派的朝臣看不下去,这才总想方设法地要把他搞下去。

虽然我这个皇帝做得是尿了点,但这不是最让我糟心的。

自打明照入后宫之后嫌我太没文化,一入夜就给我上课补习。别人洞房花烛夜都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可倒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想到这,我叹了口气,脑袋上顿时挨了一下:“再走神,加课一个时辰!”

我故作要流泪地捂着痛处,看向前方案几上摆着的,一模一样的五个小瓷瓶。这是几样常见的毒药,我要做的就是,闻一下就能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药,一旦吃下去要怎么样急救才能保命。

明照说了,这是一个皇帝想要活到自然死的必备技能。

鸩毒、迷药、合欢散……在闻过合欢散时我睨了一眼明照着重记下这种味道,是淡淡的桃花香。

再往后,是惑人心智的“摄心”,还有一种无色无味的白色粉末,看着和面粉一般:“这是什么?”

明照的长指在瓷瓶上回转,淡淡地开口:“这种药不容易察觉,所以要知晓其发作的特点,就要亲自尝试一下,陛下请。”

若是王赫在,一定会跳出来说明照要谋害朕,但是朕信明照。他要是真有这个心思,我也活不到今天。

我就着茶水吃了一点那粉末,入口的瞬间一股灼意从唇舌一路蹿到喉咙。明照掸了掸袖口上看不见的灰尘,道:“这药叫‘芳华,中毒者会舌头僵硬说不出话,身体一寸寸僵硬直到死亡。它的厉害之处是,中毒者无法告诉旁人,到底是谁下了毒。”

我心下一惊,舌根已经发硬,艰难地唤他:“皇夫……”

他看都不看我,鼻子轻哼,我转了转眼珠,换了個称呼:“照哥哥……”

他身上清冷的气息果然散了些,抬眼看我:“陛下真的想让臣左拥右抱旁人?”

我想了想之前我回答时他那张黑脸,急忙摇头:“不想、不想,朕那只是装出来的大度。”

朕其实小腹平坦,没有大肚。

明照抿成直线的嘴角微微勾了勾,手指钳住我的下巴,俯身便亲了下来。

他身上一直有股浅浅的茶香,甚是好闻,此刻那茶香缭绕间,我心跳停了一瞬,都不晓得手该往哪里放,瞪大了眼把他看在眼底。

两人的唇瓣紧贴间,有痛意将我从失神中拉出来,他的唇挪了挪,覆在我被咬破的下唇处,轻轻含着吮吸。

我觉得自己处于云雾里,等他终于放开我,以他的明眸为镜,我看见了自己迷茫怔忪的神色。

明照抿了抿唇,眼底有笑意:“芳华的毒走向唇间,需要放出下唇的毒血才能解毒,臣唐突了。”

哦……原来只是解毒啊……

我心里有些失望,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笑:“皇夫客气了。”

这夜,明照走后,我一个人在龙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翌日早朝时睑色非常像嗑了药。王赫看着我,又看着我的嘴,跪下了:“陛下怎么能沉迷男色,如此不顾自己的龙体。”说着非常不意外地将矛头指向站在群臣最前的明照,“皇夫身为首辅大人,深得先帝信任,怎能有如此祸国殃民之举!”

我默默地看着明照,只见他转过身来,走到王赫的面前,道:“这是本官与陛下的家事,王大人如此上心,莫不是想入后宫做妃子?”

王赫满是沧桑的老脸上呈现出一副被雷劈的表情,我则托着下巴看着淡然出尘的明照。

我家皇夫怎么能这么帅!

这种春心荡漾的情绪直到下朝都没有分毫消散,目送我家皇夫出宫去户部处理事情,我回到养心殿美滋滋地摸出枕头下的小册子。

小册子被用了多年,边角已经泛黄,我翻到新的一页提笔记下一行字:皇夫为朕怼了王赫,我美滋滋的。

没错,这本册子就是用来记录我和我家皇夫的点点滴滴。我记性不好,从前《三字经》都是忘了背、背了忘,要是不记下来估摸着再过几日我就把明照的帅气就饭吃了。

“陛下、陛下,不好了,有人去明月楼砸场子了。”刚收起册子,同树便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我诧异:“啊?”

事出紧急,我换上宫女的衣裳跟着阿树去御膳房,藏在用来去宫外买菜的木桶里出了宫,在路上网树和我说了事情的经过。

午时明月楼在拍卖一张纸,上面印着女帝和皇夫定情时女帝送给皇夫的吻痕,非常具有收藏价值,出高价争抢者甚多。

就在拍卖热火朝天地进行时,有一个人冷冷地开口,说女帝不是那般狂浪的人,这必定是假的。楼里雇的打手觉得他是故意搞事情,拖着他就要往外扔。谁知,那人挥一挥手,就有几十号人自门窗蹿进去。打手们瑟瑟发抖,赶紧叫人来传话给我。

这我就不乐意了,谁那么大胆子敢戳破朕的谎言!

要知道旁人虽不知晓这明月楼是我开的,但我早让阿树雇人在京城大肆宣扬,说这是陛下一远房亲戚的营生,专门拍卖皇家器物。

任何一件小东西挂出去都会被人高价哄抢,毕竟朕虽然怂了些,还是有很多人想抱朕的龙腿,走上人生巅峰的。

所以,这人敢公开和明月楼对着干,我敬他是条汉子!

等从后门进了明月楼,从二楼往大堂里望去,打手们抱着脑袋蹲在墙角,对方几十号人将一人团团围住,呈保护姿势。

但其实这么看着,他们很像是在玩丢手绢的游戏……

在我思维发散之际,那个人像是感应到什么,突然抬头。看清他的脸时,我差点没撑住从二楼掉下去。来不及解释了,我一把推开阿树,往后院冲。

当初明月楼建起来时,为了方便我堂堂女帝跑路,后面开了八扇门。我凭感觉推开一扇门就往外跑,随后被那人堵得严严实实。

这样也可以!

“陛下在这里干什么?”明照倚在门外的杏树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握了握拳,面上绽开若桃花般的笑容:“朕听闻皇夫到这里来,就想悄悄跟着,朕想寸步不离地待在皇夫的身边。”

明照了然般点点头,随后拍了拍手,身后有守卫双手捧上一条铁链,明照将其两端缠在我俩的手上,晃了晃“臣谨遵陛下旨意,这般就不会分开了。”

他说着,拽着铁链大步往回走,我小跑跟着他。等到了楼门口,他搂过我的肩一把将我推了进去。阿树看我不由得赞叹道:“陛下居然这么快就把皇夫甩开了,脚还挺……”“快”字还没出口,她默默局基一步,再退一步。

我浑身一哆嗦,哭着看向跟上来的明照:“朕可以解释的。”

但是,我的解释没能说得出口,因为下一秒从明照带来的人里蹦出个看起来就贼眉鼠眼的人,手拿着大刀向我的方向劈过来,口号喊得震耳欲聋:“皇夫上位!男人也能顶半边天!”

我反应向来慢,人还没来得及躲,就见—个潇洒的身影飞身挡在我的身前,大长腿一脚踹过去,正中刺客的胸口。他飞出去老远,呕了一摊血出来。

我蹿到明照身边,刚想为他鼓掌欢呼,就见门口一张沧桑的老脸挤过人群快步走过来。

我心里略噔一下,侧头看去,明照的下巴紧绷,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态。

那刺客十分热切地扑过去,抱住王赫的大腿:“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都是皇夫让小的这么干的。”演技之拙劣,看得我都想笑。

“沈是知。”轻飘飘的一句话传来,我立定站好,任那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顺便拨弄我那颗发虚的心,“你一天不和我装模作样会死吗!”

他叫了我的大名,还诅咒我,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可我此刻只想跪下,然后抱着他的大腿告诉他,这些和朕没关系,朕一直是一颗红心向着你的。

皇夫,你信,还是不信?

明照当然不相信我。

在他眼里,明月楼的事情的经过大概是这样的

我和王赫等人丧心病狂地想给他扣一顶大帽子,为此不惜以我的吻痕为诱饵引他去明月楼。在双方起了冲突之后,我出现,随后欲擒故纵引得他出门。在这个空当,他带来的人中间混进去一个叛徒,路见不平一声吼,搞死明照有没有。

别说是明照,就连我自己都信了。

因为除了这个,实在是找不到一个有力的说法来解释发生的这—连串的事件。

妄图刺杀皇帝这一条,着实不能就那么算了。这么多人在,我只好让人先把明照带回去。当然,我也跟着回去了。

因为我和明照还用铁链锁在一起,钥匙被放在了他的寝殿。

回去的一路上,明照一言不发,进了寝殿拿钥匙开了锁,就把我关在了门外。

我在门口坐了一会儿,见他丝毫没有要理我的意思便回了养心殿,在册子上添了一笔:皇夫又和朕生气冷战了,我好委屈啊。

我这个人脑子笨,不会转弯,饶是高冷如明照,在过去的五年也不乏被我气到跳脚的时候。可那是因为我笨,而这次,估摸着他是觉得我的笨都是装的。

前朝以王赫为代表的唯皇派抓住这次机会,使劲地攻击明照,上书让我免了他的首辅之职,罢了他的皇夫之位。

我头疼,一疼就更笨了一些。为了不让他们看出来我的真实智商,我又开始装病了。

外面喧嚣不已时,我窝在尚书房辨别毒药。

我可不想等明照气消了再给我上课时,自己两眼一抹黑,那样他会气成河豚的。

摸到“芳华”时,我脑海里腾地浮现出那日明照含住我下唇的模样,脸颊烧得通红,过电一般把“芳华”扔得远远的,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鸩毒微涩微苦,迷药气味甜腻,摄心兰花气味,能短暂控制人的思想……控制人的思想……”

我顿了顿,少有的神思清明,赶忙唤来阿树:“你带着这瓶药去一趟大理寺……”

三日后,“皇夫意图刺杀陛下案”有了转机,那个口号喊得十分有节奏的刺客被查出来身体里有“摄心”毒,他是被人控制了思想,才去故意构陷皇夫明照的。

对此,朝堂之上一些人提出质疑,当然王赫蹦跶得最欢。我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实在是烦人得很,没忍住就将案几上的东西全都一把扫到了地上。

“朕是皇帝,还是你们是皇帝!都给朕闭嘴!朕说了皇夫无罪,谁再敢多说一句就试试看!”

雖然这话也很没有力度,但是我向来温和,还是第一次当众发飙,金殿上霎时一片沉寂,王赫铁青着脸,不敢再发一语。

其实话出口后,我就后悔了,王大人一片赤诚就这么被我扔在了风里,可为了明照,我也是没办法。

午后下起了雨,从淅淅沥沥到大雨滂沱。

我立在明照的寝殿外面敲了半个时辰的门,那门依旧紧闭不开。我握了握拳,走到院子中央。只是片刻衣衫就全湿了,我褪下鞋袜扔在一旁,赤脚站着。

阿树立马冲着殿门方向喊:“啊,陛下,您不能在这脱衣服!您刚还叫了王大人半个时辰后到这来……”

话还没说完,门被人猛地打开。

明照的视线在我穿得好好的衣裳上一转,冷笑着:“我是傻了才会信你的话。”

他转身欲走,我立马飞跑过去自他身后抱住他的腰身:“朕没说谎,朕真的是要脱衣服的……”我边说着边把他推进殿中,阿树贴心地将门关好,我绕到他身前踮起脚看他的眼。

桃花香经雨水浇打愈发缭绕,细细密密地在鼻尖打着转。明照板着的脸逐渐缓和下来,眼底染了一抹红润,气息也逐渐变得紊乱。

我是个矜持的姑娘。

所以,我只拉起他的手放在我的腰带处,娇娇地笑了:“照哥哥,你给我脱好不好……”

脸皮诚可贵,节操价更高。若为明照故,二者皆可抛。

我的里衣抹了合欢散的药粉,明照没有防备地中招了。当然,我也是。

心头像是有一把火,逐渐将理智烧毁。啪的一声,明照将我的身子用力地按在门扉上,欺身压了过来。

“照哥哥,我好难受。”我不自觉地蹭着他的胸口,来之前临时突击的不可描述的话本子里的内容,早就被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沈是知,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到底还要我做什么……”明照自顾自地说着话,随后发狠一样扯开我的衣襟,我浅浅地嘤咛,低低的哭泣声都被他以口封住。

我无力地攀住他的肩,眼泪随着他骤然凶狠的动作落下。

其实,明照,我什么都不想做,我也不想让你做什么。

我只想让你像现在这样,和我在一处。

这夜过得迷蒙,半睡半醒间我仿佛是做了个梦。

梦中是在我曾做帝姬时住的揽月阁,桂花开了满院。我让人在树下铺了厚布,拿着木杆将桂花打落,想着收起来做成桂花酱,来年初春做圆子吃最好。

我是混吃等死的帝姬,当然要吃得精致才对得起这个名号。

我那时刚及笄,因着和旁人的异样,我喜欢一个人独处,木杆够不到顶端的一簇花,我不想叫人来,就用力蹦着去够,几次不成,累得满头大汗。

我快要放弃时,有人悄悄走了过来,自我身后接过木杆。

我侧过头,恰逢黄昏时融融的光穿过叶问的缝隙,他的一张脸忽明忽暗,让人看不真切。等桂花簌簌地落在地上,他才收了木杆,正面对着我,微微笑着:“今日臣帮帝姬打下桂花,等来年做桂花圆子,帝姬能否分臣一杯羹?”

梦境到此戛然而止,天色大亮,我不自觉地摸了摸身旁,却不见了明照。我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翻身下床。他正看向窗外,分辨不出喜悲。

我估摸着他这是在气我给他下药,于是,我非常自然地凑过去一遍遍忏悔我的罪行:“皇夫不见朕的这几天,朕也没敢忘了功课。来找皇夫之前就是直接从尚书房过来的,大概身上沾了那药粉。哎呀,大意了、大意了……”

“你看他。”明照兀自开口打断了我的絮叨,指向立在月门之下的侍卫。我额角一跳,默不作声等着他继续说。

“每个人都有其不可改变的习惯,那个侍卫是值夜的,每到这个时辰便会把头盔微微遮下,靠在墙上眯一刻钟。”

而现在的那个侍卫,腰背挺直,目光精明地打量着过往的宫人。

我心中一緊,想挽回一下局面,却发现竟是连开口都做不到。

明照一向清冷,极少透出真正的情绪,此刻却定定地盯着我,眼眶微红,那眼里有锚愕、不甘、失望……万千情绪最后都融进他闭眼的这个动作里。我看见他拳头握得骨节泛白,哑声道:“陛下,请回吧,恕臣不便相送。”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走出去的,脑中浑浑噩噩,脚下虚虚浮浮,走过月门时差点被自己绊倒,幸得身边侍卫手疾眼快将我扶起。

我看着他目光炯炯的模样,叹了一口气:“去告诉王赫,收网了。”

“是。”

这一日,刚好也是宫中桂花遍地的时候。

那一年,明照到底也没能吃上桂花圆子。他做我的皇夫,离我只有一寸之隔,我们却再也不亲近。

我深深吸了一口桂花香,眼神清亮,脚步沉稳地离开。

这日朝堂之上,王赫没有从一开始就像个疯狗一样咬明照,金殿显得很安静。明照立在下首,微敛着眉眼,辨不出情绪。我们就这么以君臣之姿面面相觑了良久,好在有人肯出声打破这份宁静,却不是我一早安排好的现任户部尚书宋寓,而是……明照。

他走到金殿中央,撩开衣袍下摆跪了下去:“臣要揭发一人,结党营私、贪赃枉法,意欲扰乱朝纲。”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尤以王赫为最。

王赫的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说的是他呢!

我沉住气,问道:“不知皇夫说的是谁?”

他抬头,眸色氤氲、唇畔带笑:“当朝皇夫兼首辅大臣,前户部侍郎,明照。”

王赫等人之所以是唯皇派,是因为明照身为首辅大臣做得太出色,出色到抢了朕的风头,出色到朝政全都把控在他的手中。朕病了不要紧,只要明照还好端端地立在朝堂之上,大晋就无忧。

在明照辅政的这几年,大晋国富民强,扫清边境异族,繁荣昌盛达到了大晋建朝以来之最。王赫等老臣对朕忠心耿耿,担心明照有朝一日心生邪念会架空联。

不管是哪朝哪代,傀儡皇帝之下大多是奸臣横行、民不聊生。

王赫三番五次地针对明照,皆都被我从中化解。

我觉得王赫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但对明照,到底还没有到兔死狗烹的地步。直到明月楼那一日,我只是随手推开一扇门,外面的明照便堵住了我,世上哪来那么凑巧的事?

明月楼,甚至是我的身边,都有明照安插进来的眼线。

“如此行径,说他没有二心,谁会相信!”明月楼一事之后,王赫如是说。

于是,王赫提议用“摄心”,明着赦免了明照,趁着他逐渐放松警惕后,再下一剂猛药,将他彻底铲除。

在我和明照缠绵的那一夜里,他宫中的守卫被哨无声息地全部换掉,与殿中的旖旎静谧不同的是,外面蕴着一场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明照在做皇夫前一直在户部任职,从一个小小的管事的一直做到户部侍郎。宋寓一直是跟在他左右的帮手,由他出面揭发明照“挪用库银,购买大量兵器“的行径,才能让人信服。

户部五六前年的账本被查出来有作假,百万两白银不知去向,且这都是在明照的授意下所为的。

再然后,在城郊的山神庙中翻出藏匿的兵器,彻底坐实他的罪责。

但是,谁也没想到,看出不对劲的明照竟是在宋寓之前就先坦承罪行,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他到底是皇夫,就算被调查也不能下狱,我下旨撤去他所有官职,锁进冷宫。

首辅大臣一职,由王赫暂代。

一夜之间,朝堂上几家大厦起,几家大厦倾。朝臣忙着拍新任首辅大臣的马屁,百姓忙着编纂奸臣祸国,最终自取灭亡的话本子。

而我则在纷纷扰扰间,打开了我去年埋在树下的桂花酱,做好了圆子带着去了冷宫。

父皇在时,后宫只有我母后一人,这冷宫已经许久未曾住过人。我只在话本子里看过,说冷宫里的弃妃看见陛下过去的时候,都会红着眼扑过去,声嘶力竭地哭喊着“陛下”,随后再更高声地喊着“陛下,带臣妾离开吧”。

我的想象在见到明照的那一刻彻底破裂,他一眼都不看我,长袖带风就要往屋里走,我已经太知晓他的套路,随后他就会关上门任我怎么敲都不开。

之前有一次我好奇他把自己锁起来之后在里面干什么,就趁着深夜颤巍巍地爬上屋顶往里瞧,明照面对着墙而坐,静成一棵松,只是偶尔动一动,伸手在墙上划拉几下,随后又叹了口气。

翌日他上朝之后,那面墙就被几幅画遮住。

我挪开画,上面深深浅浅的划痕有新的、有旧的,大多数都是在骂我,什么“沈是知是个蠢货”“沈是知那个蠢货”,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两句话,也没什么新鲜的。

指尖在角落那句不是骂我的话上滑过,我还是没忍住笑了。

现如今怕明照再毁了一面墙,我赶紧冲过去挡在他的面前:“话本子里一拍两散时总要有个结束的标志性动作,比如,一个吻、一个耳光什么的。我既然欠了你桂花园子,如今就补给你。你不吃,除非你有继续和我纠缠不清的心。”

这激将法果真奏效,明照怔了一怔,随后拎过食盒放在院中的石桌上一言不发地开始吃。

我托着腮看他:“你明明已经发现了守卫被换,以你的变通能力,即使宋寓在朝堂之上揭发你,你亦是有办法不着痕迹地脱身,伺苦认了罪?”

明照放下汤匙,眼睛像是在看我,又像是透过我在看从前的岁月:“这世上知晓那百万两白银去向的人,唯有你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说着又是苦苦一笑:“你既然想让我死,那我就遂了你的心愿。我先一步承认,你大概会对我心有愧疚,我死了之后,你也能时不时地想起我,总好过我好好地活着,你对我却只有利用,无半分真情。”

多年历练,我已经脸皮厚到刀枪不入,默默地拿过他的碗、他的汤匙,吃了一大口的圆子。园子清香软糯,在我的齿间留着桂花的甜腻,还夹杂着丝丝苦涩。

我叹了口气:“皇夫,朕第一次发现你真的很矫情。”

明照对我的偏见根深蒂固。

但说真的,我是理解他的。因为父皇将我托付给他的时候,拉着我语重心长地说:“明照是孤儿,没有外戚之忧,在朝中没有朋友,也不会有朋党之祸。父皇知道你反应慢,对什么都不上心,父皇也不会担心你会看上他,刚好便于你冷漠地利用明照的才能来帮你处理政务。”

我:“……”

明照:“……”

我父皇就是这么—个精于算计的人,所以从一开始我在明照的眼里的人设,就是一个将他物尽其用然后绝对不会对他的失身负责的坏皇帝。

且因为近两年他功成名就,我纵容王赫对他越发紧逼,我的这个人设就变得更坏了。

吃完圆子之后,我就离开了冷宫,之后再没见过明照,只是私下里让人看着,要是明照一个不小心想寻死,赶紧叫我去看热闹。

因着他的身份,调查起来十分复杂,之后的两个月我因为朝上有王赫,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坐吃等死的帝姬。

大理寺卿要面圣,我大手一挥,找首輔大人去!

户部尚书要报的收成,我挥着猪肘子,找首辅大人去!

渐渐地,民间传出一句风靡京城的广告词:有麻烦,找首辅。

但也有些事情必须要朕亲自裁决,比如说,立个新皇夫。

朝臣希望我尽快新立皇夫,开枝散叶,稳固我大晋的江山社稷。待选公子的画像塞到御书房,环肥燕瘦,各型各款应有尽有。

可惜,因为明照在我身边这些年,我的审美已经被他拉到巅峰了,这些庸脂俗粉实在是入不了我的眼。

我微笑着表示此事再议,下了朝之后又去冷宫“洗眼睛”了。我这次没进去,只是远远地看了他一眼,便精神百倍地回御书房了。

不料,王赫也在,他手上端着一幅画像:“之前陛下看的是世家公子,怕是不入眼。臣特意又找了在职官员中人品、身家皆优秀的公子。”

我随手翻了翻,户部尚书宋寓赫然在列。

我不耐烦地摆摆手:“太—般了。”

王赫看出了我比在朝堂之上时还要反感,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陛下方才……是去了哪儿?”

我“哦”了一声“皇夫说病了,朕有些担心,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

王赫微垂着头,眸中的精光一闪而逝。

这一年的十一月初八,是我二十二岁的生辰。

朝堂风波刚定,这生辰宴当然是要办得隆重又热闹,一切安排亦是交给了首辅大人王赫。春熙殿的宫宴之上,我看着身边空荡荡的位置,想起往年明照都是坐在这个地方陪我看子时的烟火,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喝了几杯酒,我以出去吹吹风为借口,离开了春熙殿。

脚步不受控制—般走到明照的寝宫,我将墙壁上的画都扔在地上,月光轻柔如水,将最隐蔽处那行字照得熠熠生辉。

——我心悦你,不问朝夕。

身后有许多人的脚步声踏碎这片宁静,再然后一人进了殿,脚步顿在我身后十步之外。即使不回头,我也能知道那目光有多热切,才能让我背对着他便能心暖如春。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父皇给我取名‘是知,便是想让我做个简简单单的人。我也如了他的愿,简单到笨,勉强坐上皇位后这么多年,我还是连某大臣是哪个阵营的都分不清,可我从来不担心。”我转过身,隔着眼前弥漫的水雾看他的脸,“因为我有你,有你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我是识人不清,但我识得你的心,我的皇夫心里有我。就算你真的有所图谋,那我大不了把皇位给你,反正以后都是我们的孩子做皇帝,现在我俩谁做都一样。”

我活得簡单,却总有人给我添加各种人设上身。

旁人我不会管,我只想用我的努力,让我的心上人看清我的心意。

我擦去眼角的泪,拉着他走到院中,冷宫的方向蹿起漫天大火,烧得热烈。宫人忙着去救火,放火的人忙着跑路,我忙着表明心意。

“要不是我让人把你接出来,你现在就要变成烤全羊了。”明照冰冻了几个月的脸总算是回到春天,伸手将我的脸捏得变形:“你还准备了什么惊喜给我,一次性亮出底牌吧!”

我含蓄地一笑:“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用我这么个笨脑袋想出这么精彩的主意,我都为我自己感到骄傲。

王赫这个人才能有,也忠心,但是多年郁郁不得志,就算我做了女帝后听他的话,他也不过是四品的谏臣而已。

这样的人口号喊得震天响,但是一旦有机会上位,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享受权力的呼风唤雨之后,最抗拒的就是一夜回到上位前。

所以,他看我对明照还有眷恋,担心分分钟明照复位他便回家种红薯了,于是借着办宫宴的名头安插了自己人进去,放了那一把火。

权力能让人蒙了双眼,迷了心智。

我父皇临驾崩时,除了把明照留给我外,还有藏身明月楼中数十个行走如风、落地无踪的江湖高手。他们一早就埋伏在冷宫外,一队带明照悄无声息地离开,一队跟着行凶放火者。

晨曦,纵火者招认,王赫被带到我的面前。

我叹了口气:“你觉得自己资历够,不服皇夫为首辅大臣,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害他,这些朕都念在你对大晋还有忠心,不想计较。可这次,你竟然想害他的性命!

“皇夫比你做首辅大臣的时间要长太多,可他一直以来谦逊低调,被夺职位时也是不卑不亢。与他相比,王爱卿是否觉得自己担得起这个职位?”

王赫苍白着脸,终是低了头。

我下旨把他贬为庶人,回家养老。

名利如烟云,过去就过去了,可总有那么多人,将其当作头下枕,身上被,一旦沾染便无心舍弃。

这夜,我太累了,回寝宫的一路上由明照背着我。

“等明日早朝,我就宣布,说你挪用的那百万两白银都是给朕花了。”

这不是说谎,这是真的。

我自小身体有病症,调养身子不知花去多少银两。我父皇私下让明照挪银子置办贵重药材,等到年底各边境国进贡时再补回去。

我父皇一直勤俭度日,堂堂皇帝没有钱这事说出去都丢人,所以,只有我们几个人知晓。

明照将我向上托了托,问道:“那他们若是问起你早先怎么不说呢?”

我拨弄着他的耳朵:“我说我忘了,我一直很笨的啊,这没毛病。”明照失声笑了出来,生辰宴的烟火在这一瞬于天际炸开,五彩斑斓,像是明照此人—般,曾耀眼地进入我的世界。

桂花纷纷,清风徐徐。

从第一眼看见他,我就想到了我们未来在一起的场景。

那本册子的第一页,是那一天之后我捂着脸写下的一句

日移花影动,疑似故人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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