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负责貌美如花,我负责赚钱养家。”
文/麦九
那确实是只楚楚可怜的猫。
一身雪白,蜷缩着小身子蹲在桌上,巴掌大的脸我见犹怜,杏圆的大眼睛水汽荡漾,小爪子举着牌子——“求包养”。
来来往往的小仙女,端着茶水从它经过,看得眼冒桃心,小心肝发颤,呜呜呜,好可爱!
可没人敢过去碰它,背对着,坐在一侧戴着玄黑面具的男子悠然喝着茶,但周身散发着的煞气,生人勿近。小猫吸吸有些发红的小鼻子,纸牌的字变成“求调戏”,还是没人理会,它眨巴眨巴大眼睛,这次变成,“求抚摸”。
“啪!”男子转身,放下杯子,不断变幻的纸牌就定格“我错了”三个大字上。
“真的知道错了?”男子这才说话,声音倒也温和醇厚。
小猫小鸡啄米般不断点头,举起爪子,郑重其事:“我错了,我不该冒犯神君,我罪无可赦,死不足惜,只是可怜我小小年纪,不懂事,求神君大人有大量,不要拿我去当下酒菜,我很瘦,没几两肉——”
“行了,”男子摆摆手,有些头痛的揉揉太阳穴,他什么时候说过要拿她当下酒菜,顺手解了仙法,他语重心长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以后不要再犯了。”
白光一闪,刚才还滔滔不绝忏悔不已的小猫变回穿嫩黄长裙的小姑娘,不过十五六岁,素面朝天,一双大眼睛尤为古灵精怪,这会儿跳下桌子,不客气摔了杯子,瞬间从病猫变成母老虎,叉着腰,指着男子破口大骂。
“我擦你大爷的白祈!”
这事得从《仙界奇谭》这本集三俗、取奇、无耻为一体的八卦杂志说起。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仙界流行起这本口袋书,各种空虚寂寞冷的仙女们不时拿着封面俗艳的小本本,交头接耳,窃窃失语,对着气宇轩昂的大神小仙绽放出奇异的光芒,那种眼神,好比光天化日之下,扒光衣服,露出六块腹肌,被评头论足,壮士选美般赤裸。
作为仙界杀伐之神的白祈大人,本应当日理万机,征战四方,不过无论是仙界还是魔域,最近都太平得很,他每日在府邸里磨着都有些生锈的爱枪,不由有些感叹,宝刀无用武之地,英雄迟暮呀,正感叹着,就看到府里的小仙女鬼鬼祟祟扎堆在门后,捂着唇偷笑。
“你们笑什么?”白祈挠着后脑勺,站了起来。
他长得甚是高大,站起来就像座小山,戴上那慑人的面具,在战场上,未出招就有几分骇人,可熟识的小仙女哪会不知道,这个外界传言仙境第一凶神的白祈,其实就是好脾气又好欺负的烂好人。
刚才还轰笑成一团的小仙女,哗的跑开了,只留着一本颜色夸张的小本本。白祈好奇捡出来,看了一眼,脸就绿了,再翻几眼,口吐白沫,不能忍受,饶是他,此刻也只想爆粗口,那写的什么狗屁,“白祈,你还记得十八前抚仙楼上的楼紫吗?当年,我身软体娇易推倒,面色红润跟你好,想不到,三年不到,你皮糙肉厚嫌我老”……
“荒唐!荒唐!”白祈英俊阳刚的脸严重扭曲变形,浑身气得发抖。
他跟楼紫是把酒言欢的铁血兄弟,可这是什么,一派胡言!白祈那颗沉寂许久的杀伐之心轰的燃起来,风风火火下凡,势要抓了那个妖言惑众的小报狗仔,杀他个一百遍又一百遍,然后再原地满血复活,再杀他个一百遍又一百遍!
他气势汹汹到了抚仙楼,把小本本扔到楼紫面前,楼紫一看就明白了,颇有风情地笑了,挤眉弄眼:“矮油,死鬼,终于想起奴家了?”
“别开玩笑了!”白祈涨红了脸,好在他戴着面具,无人看得到,众人只看到杀神冷酷无情吐出一个字,“谁?”
造谣者就是眼前这只刚解开束缚就张牙舞爪的小猫。
她小名叫妙妙,是楼紫的义妹。楼紫好好的神仙不爱做,在凡间开了抚仙楼,她有样学样,便召集一班非正常仙类,办了《仙界奇谭》,以宅腐,暧昧,桃色为卖点,换句话就是不择手段把大神小仙搞臭抹黑。
仙女们看得春心荡漾,寸寸销魂,可怜被乱点了鸳鸳谱的仙子们,功夫再好,八卦撂倒。白祈自然也不能幸免,在她笔下,杀神虎躯一震,虎啸龙呤,然后就是圈圈叉叉禽兽不如之事,看得差点闪瞎他的火眼金睛。
这会儿肇事者不但不知错,还指着白祈继续骂:“你等着,老娘绝对跟你死磕到底!”
说罢,她作了个凶猛的表情,捂着屁股,姿势不雅破窗逃开,留下白祈楞在原地。
楼紫摇着扇子悠悠晃过来:“啊,白兄,她跑了!”
跑了,这几天的再教育全都打水漂,白祈皱起浓眉,声音沉重:“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楼兄,你身为她的兄长,怎么教的?”
“冤枉呀,白兄,”楼紫拉着白祈,“有我这么苦逼的兄长吗?”
他从旁边掏出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小本本,迎风而泣,泪流满面:“你看,我不但和你有一腿,还给玉羽戴了绿帽,三太子是我姘头……比起你,我这才叫六亲不认,体无完肤,我冰清玉洁的硬生生被写成放荡成性,多少次,我站在抚仙楼上,真想纵身一跃,一了白了,呜呜……”
同是天涯沦落人,一股同情之心涌上心头,白祈长叹:“是我错怪楼兄了!”
“可不是,”楼紫恨恨道,“白兄你定要替我好好教训她,这等祸害仙凡两界,三观不正的妖孽就应当拉到月老那里就地伏法!”
“没错!”白祈用力点头,又抓抓脑壳,只是伏法,为什么要到月老那?
这边同仇敌忾,定要还仙界一片清明之气,那边妖孽一堂,同声共气。
妙妙趴在铺着虎皮的躺椅,握着拳头怒吼:“可恶,实在太可恶!”
那个什么狗屁的杀神让她抄了一百遍的《道德经》,又把她变成一只小白猫,举着牌子在抚仙楼里认错反省,最可恶的是,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抓了她,打屁股!呜呜呜,打屁股!她长这么大,还没被打人打过屁股。
想到这里,她觉得屁股又疼了,小心翼翼换了个姿势。一旁扎着简单马尾咬着笔头的小仙女眼冒绿光凑过来:“老大,怎么办?”
“报仇,我要报仇,现在立刻换头条,用他的露点照当封面,我要他身败名裂,我要他臭名昭著,我要他被一百遍,我要他生孩子变女人不得好死……”
诸般恶毒的语言不断咆哮而出,就连远在千里之外的白祈也生生打了个冷颤。没几日,杀神府传来一声怒吼,白祈喉咙一甜,一抹鲜血汹涌而出,喷在白纸黑字上,那上面赫然写着“白壮士,我看你印堂发黑,两颊发红,莫非……有喜?”。
可怜白祈堂堂须眉男子,硬是在《仙界奇谭》封面上挺着个暧昧的肚子,苦不堪言。他是老实人,思来想去还是受不了这等侮辱,立马出门要讨个说法,一路上,想着,这次定要她抄一千遍的《道德经》,打屁股就算了,半个姑娘,吓吓就好,再不听话就拉到月老那去,这是楼兄说的,不过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找月老?
他靠着上次留在妙妙身上的一点仙法,很快就找到她。
小野猫正在树林中,依然张牙舞爪,只是面色是不曾见过的冷漠:“滚,别惹老娘发火!”
听得白祈拉起袖子,又想揍她一顿屁股,从空中下落,才发现有些不对劲,小野猫被人围在中央,那些人全作黑衣打扮,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气息隐藏得甚好,看来是高手。小野猫却相当淡定,拿着个鸡腿大啃特啃。
那吃相,实在……不端庄。
“主人请公主您务必回去!”
声音恭恭敬敬,奈何小野猫不给面子,啃完鸡腿,意犹未尽的吮手指:“我要不想回去呢?”
“那就别怪属下不客气。”
“哟,我还真怕你们跟我客气。”
小猫冷笑,气氛一下就紧张起来,白祈摸摸下巴,帮,还是不帮,这是个问题。这丫头欠教训,被打打也算长点见识,说不定她又做了什么坏事,可他又不能看着一个小女孩被这么多人欺负,这么犹豫着,那边已经打起来。
一看,白祈差点跌倒,这什么烂草包!
妙妙被打得抱头乱窜,只会嘴上功夫占便宜,“浑蛋,老娘是让着你,不然让你大出血个800CC”“MD,还真打我,小子,我记住你了”“你等着,老娘早晚会剁了你的皮”,白祈忍不住“噗”的笑了,这一动静,妙妙也发现了看热闹的白祈,小小的身子扑了过来,八爪鱼般抓着不放,指着自己鼻子。
“我这么个貌美如花的弱女子被欺负,你还不赶紧英雄救美?”
“……”白祈感觉自己有些凌乱。
于是,有生之年,白祈第一次“被英雄”了,他抱着妙妙,狂奔三千里,并不是他打不过那些人,而是他行事低调,可不想无缘无故惹一堆事,况且谁对谁非,还没个判断,等确定没人追过来,他停下来,对仍挂在他脖子上的妙妙道。
“好了,可以下来了。”
妙妙却不松手,打了哈欠,蹭蹭他的胸膛,不怀好意地眯起眼睛,那表情就像只偷了腥的猫,慵懒还带着几分坏:“看不出,你硬邦邦,抱起来还蛮舒服的。好吧,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本姑娘决定以身相许。”
“……”
白祈已经不记得自己重复了多少遍的不需要,无奈身上的狗皮膏药就是扔不掉。
妙妙亲密地搂着白祈的脖子,粘在他的背上,骨碌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仙境,碰到来往的仙人,便微微一笑,矜持还带着点甜蜜,甜蜜中还有几分羞涩:“仙女姐姐好,那个,我是白祈的未过门的妻子妙妙!”
听得白祈气血上涌,对上众人暧昧的眼神,刚要解释,腰被狠狠掐了一把,不明所以的仙人哈哈大笑:“白将军,小娘子很可爱嘛,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
没等回答,又对妙妙说:“妙妙姑娘真有眼光,白将军可是仙界出了名的三好先生。”
“三好先生?哪三好?”妙妙饶有兴致追问。
三好,好欺负,好脾气,烂好人。
打死,白祈也不会让她知道,他背着她,一声不吭拔腿就跑,留下后面一阵嬉笑“害羞了,白将军肯定是在害羞”。
真是哑巴吃了黄莲,有苦说不清,霸王硬上弓,由你不得。没几日,杀神要娶妻的消息已经传遍三界,每日打开门,贺礼哗啦啦掉了一地,和在一起都快堆成一座小山,妙妙像个山大王坐在山头,饶有兴致拆礼物。
白祈则十分苦逼,挥舞着手中的银枪,对上来路不明的黑衣人。自打妙妙在白祈府中住下,每日都有好几波的人马,来杀神府砸场子,白祈不知他们是谁,只知道他们是来找妙妙的,开口第一句永远是恭敬的“主人请公主您务必回去”。
一般这时候,妙妙会清清嗓子,“来人,开门”,紧接一句——“关门,放白祈”!
在一阵霹雳啪啦的打斗中,妙妙边磕瓜子,边同一脸崇拜的小仙女聊天吹牛,“妙妙,你真的是《仙界奇谭》的主编?”,“那是,如假包换,童叟无欺”……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阵自夸之后,接下来就是八卦减肥,各种恶趣味,其中必有一堆屏蔽词语,还有少女相思怀春,无外乎就是哪位大神宜家宜嫁,还有月老那边,又有哪些金童玉女,花前月下,山盟海誓,做了公证,成为仙界合法夫妻。
“妙妙,你和白将军牵红线了没?”
“红线?”妙妙一楞,待小仙女一阵解释,她撇撇嘴,“你们神仙就是多事,在我们那,喜欢就喜欢,哪需要一条破红线牵来牵去。”
“可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也很浪漫的。”
“我和小白才不需要那种东西。”
虽这样讲,接下来却有些心不在焉,正好那边也打完了,黑衣人老惯例扔下一句“我们还会回来的”就消失了。白祈把枪放回兵器架,又认命拿起扫把清理满地狼藉,妙妙从礼品山跳了下来,拿着小手帕,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一阵乱擦。
白祈一脸莫名其妙:“你干吗?”
“给你擦汗呀!”妙妙气结,真是不解风情的小白。
白祈指了指万年戴着的面具:“哪里有汗?”
“……”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好在妙妙也没太在意,注意力转到面具上,“却说,你为什么总戴着面具?你长得很见不得人吗?”
满屋寂静,刚才还在看热闹的小仙女集体打了个冷颤,刷地跑了没影,就连妙妙也感觉,眼前这个总是散发着温暖气场的阳光男人,突然变得尖锐刺骨起来。
整个仙境都知道,白祈的脸是个禁忌。
当年,白祈和仙界出了名的美人雪月有婚约,让人眼红的一对壁人。没想到,后来白祈被任命为杀神,他第一次出征,大胜归来,带着聘礼去找未婚妻,雪月却不再见他。
杀神之所以为杀神,是真正的杀伐之神,虽是替天行道,但杀业太重,罪孽太深,仙界讲究凡事有因果,这结果就报在自己身上。白祈每犯下一次杀罪,脸上便会长出腥红色的藤条纹身,条纹的颜色随着杀业的加深而加深,并且会慢慢爬满整张脸。
仙界大多都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佳公子,突然夹杂着一张让人暗生恐惧的脸,哪像个仙,简直就是个魔物,看一眼,就让人噩梦不断。那时,白祈还年少,在雪月门外站了一天一夜,她始终不肯见他。第二天,他主动去退了婚约,后来,也戴上面具,从此再也没有脱下。
此时,白祈戴着面具,冷冷道:“不关你的事的。”
“怎么不关我的事,”妙妙不高兴了,叉着腰,“我们都要成亲了,我还不知道我相公长啥样。”
“让我看看嘛,让我看看嘛。”她使出一惯的撒泼无耻战术,两脚圈着白祈的腰,一手去挠他的腋下,白祈怕痒,一挠就使不上力气,妙妙趁机去掀他的面具,笑嘻嘻,“来,小美人,给爷笑一个——”
声音噎然而止,她直勾勾地盯着面具下的那张脸,一眨不眨,黑眼睛印出一张陌生男人的脸,男人面无表情问,“还想看我笑吗?”,然后,他轻轻笑了,抽动着满脸的红纹,狰狞又诡异,可那神情落寞又惆怅,还有几分无奈认命,颜色浅淡的眸子温润得让人心疼,虽然很可怕,但很熟悉。
见她也呆住,白祈又自嘲笑了笑:“这就被吓到了?”
没等回答,白祈已经拿回面具,重新戴回脸上,回复一惯的淡定从容。妙妙呆在原地,突然觉得索然无味,没一会儿又蹭到他的身边:“喂,小白!”
“虽然你很丑,但是丑得很个性,丑得很安全,丑得……呃,很温柔,”她歪着头,眼睛又大又亮,那笑容也是大大的,妙妙郑重指了指自己,“不过以后这种温柔,只能对我,听到没有?”
白祈偏过身,没理会,可心里隐隐有几分莫名的欢喜,起码她不怕自己的样子。
这欢喜并没有持续多久,第二天,杀神府就发现,妙妙不辞而别。
白祈戴着面具,小仙女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看到杀神对着贺礼站了一会儿,摆摆手:“都还回去吧。”
从头到尾,本来就是一出闹剧,只是自己一不小心就当真了。
很快,白祈又被退婚的消息传遍仙界。交好的仙友过来看他,讪讪又不知如何安慰,无非就是现在女子有眼无珠,以貌取人。白祈却笑笑,“我与她本来就无什么”,他看起来和往常无样,每日练枪,擦枪,依旧那个三好先生,惟一的失常,就是那帮黑衣人再过来时,这次,他不再客气,对着倒地浑身是血的黑衣人冷笑。
“要找魔,就去魔域,来我杀神府要人,可笑!”
“本神手中的枪是专门斩杀魔物的,要真遇见你们魔域公主,早就一枪刺穿!”
众魔将跌跌撞撞跑了,看到呆在门口的妙妙,此时,她已经突然消失七天。七天不见,她瘦了一圈,头发乱七八糟的,穿在身上的衣服也弄得脏兮兮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角布满血丝,说不出的憔悴,惟有那双大眼睛依然明亮如星。
魔将去拉她:“公主,回去吧,他会杀了你的!”
“才不会,”妙妙摇头,像往常一样,亲昵拉起白祈手臂,“小白才不会杀我呢,小白对我最好了,才舍不得打我呢,对吧,小白?”
说到最后,她抬头,眼睛亮晶晶望着白祈,他没有回答,只是把手臂从她手生生拿开,头也不回转过离开。
“这不是魔该来的地方,不要再让我见到你,否则我不客气!”
“小白,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妙妙傻傻站住,一直紧握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猛然忍无可忍大喊,“白祈,你站住!”
她跑到白祈面前,指着他鼻子质问:“姓白的,你怎么变成这样,变心比变天还快。不行!你给我说清楚,别以为我一次性泡面,你想泡就泡,不要了,就摆出这副鬼脸,告诉你,老娘受不了这委屈。”
白祈站在不动,面具遮住所有神情,妙妙不客气去掀他的面具,他却像触电一样,猛地跳了起来,顺势推开她,一时力道没控制好,妙妙已经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好一会儿才坐起来,血丝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她恨恨地盯着他。
“你打我,白祈,你竟然打我!”
男人还是站在原地,玄黑色的面具散发出冰冷的光芒,她恍然大悟,当一个任搓任捏的面团决心变成一块石头,原来比什么还绝情伤人,他不再宠她了,再也不会充当她的打手,再也不会任她毫无理由欺负调戏,浑身的力气像被抽空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妙妙喃喃问:“你嫌弃我是个魔物?”
白祈别开脸,妙妙挣扎站了起来,边擦眼泪边往外走,她本来就长得娇小,这会儿一瘸一拐,衣衫凌乱,说不出的可怜,就像只被主人丢弃的小猫,可是直到最后,白祈都没看她一眼,迈出大门,她又回头说了句。
“就算我是魔物,也是喜欢你的魔物。”
这边不欢而散,那厢灯笼高挂。
仙界杀神的喜事没办成,抚仙楼却有了新的惊喜。
刁蛮任性的魔域公主决定抛绣球招亲,这魔域公主,据说是魔君最最疼爱的小公主,虽然年纪还小,但长得也是花容月貌,而且得到她,半个魔域尽在手中。一时间,仙凡魔三界精英云集,抢绣球的人马来了一批又一批。
抚仙楼前所未有的热闹,到处挂满了俗艳的红绸布,抛绣球的花窗紧紧关着,但上面一对红对联,鲜明的妙式风格,“我不求金子银子只要汉子,我不管好人坏人只需爱人”,横批,“请君入洞房”。
妙妙呆在房间里,足不出户,把玩着那粒绣球,她好像又瘦了,脸也太白了,下巴尖得厉害,显得那双杏圆的大眼睛更大,楼紫推门进来,摇头:“你这样子,还是快点回魔域比较好。”
她并不接话,抬起头:“哥,他会来的,对吧?”
楼紫没回答,反道:“他那个人,又呆又笨,长得又不好看,不会哄你开心,也不会迁就你,闷葫芦一个,就算难得有点心思也只会藏着噎着,你和他也不过相处几天,要处久了,就会发现,他根据不适合——”
话没说话便被打断,妙妙又问了一次:“他会来的,对吧?”
楼紫不再说什么,他摇头走出去,身后传来妙妙的话。
“我相信,他会来的。”
可他终究还是没来,那一天,从拂晓到落日,从迟暮到天明,花窗下众人伸长脖子等了一天,但倚窗的美人就是拿着绣球一动不动,等到最后,鸡鸣破晓,妙妙对着一直陪伴在身边的楼紫,喃喃自语。
“原来是这种感觉……”
那次,他在雪月门前等了一天一夜,而她始终闭门不见,如今,她在这里等了一天一夜,他也没来,不一样的人,却一样的心伤,从满心欺待到一点一点被拖进绝望的深渊,一颗真心硬生生被煎熬风干,直到麻木。
他没来,不管是何种理由,他没来。
手中的绣球终于滑落,可下面就算再喧哗热闹,与她何关?到最后不过彩衣娱众,自取其辱。妙妙慢慢站了起来,楼紫走上前,轻轻安抚她:“世间男人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很快你会忘了他,先回魔域,身体要紧。”
妙妙把头埋在他怀里,肩膀一抖一抖,像个孩子委屈小声哭诉:“哥,我很难受。”
胸襟有些温热,还有几分凄凉,楼紫望着怀中的少女,突然间,她长大了,变得爱哭了。
他认识的妙妙了,是只快乐得没心没肺,永远没长大的小野猫,别人打她一下,她就算咬,也要咬十口回来,可这一次,她没有,她哭够了,擦干眼泪,像个成年人,成熟的人让人心口发疼。
“叫抢到绣球的人到魔域娶我。”
杀神府也收到魔域公主的请贴,是楼紫送过来的。
白祈正在擦他的抢,那些黑衣人没再来闹事,他的枪又开始生绣了,楼紫站在他面前:“她一直在等你,你为什么不去?”
白祈动作一滞,继续擦他的枪,楼紫怒了:“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去?你明明知道,她抛绣球招亲,等的就是你!”
“那又怎样?”白祈抬头,阳光照在他玄黑色的面具上,“她是魔,自古仙魔不合——”
“别找这种俗烂的借口,你是现在才知道她是魔?”
是的,是借口。
他知道她是魔,一直都知道,除了肆无忌惮的魔,谁敢在《仙界奇谭》里百般诋毁众仙,除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魔域公主,能在得罪众仙,还能毫发无伤,她的身份,他早就猜到,可还是抗拒不了她的吸引力,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嬉笑怒骂,烂漫天真,就算那是魔。
他只是恨,她对他诸般戏弄,他却玩笑成真,那天,她还说只能对他温柔,第二天就音迅全无,她和雪月一样,怕这张让人噩梦不断的脸。白祈冷笑,他缓缓解开面具:“你问我为什么不去?因为我很丑,我怕又把她吓跑。”
阳光下,那张脸确实可怖,暗红色的藤纹有生命般,闪耀着诡异的光芒,楼紫却不客气一拳揍过去:“混蛋,竟然因为这种理由!白祈,你到底是不是男人?还是你什么时候变成要靠脸吃饭的小白脸吗?”
一条红线狠狠扔到白祈脸上,楼紫冷笑:“亏我那个傻妹妹还到月老那傻不拉几求了条红线。”
白祈拿起红线,瞪大眼睛:“这不可能——”
“是不可能,月老的红线哪会随便给一个魔物,为了证明她的诚意,她在清魔池呆了七天七夜,才换来这条红线,也不知道,那种半吊子三脚猫的功夫,是怎么撑过去,要是知道是这种结局,还不如当初死在清魔池里!”
手中的红线鲜艳如血,分外刺眼,轻若微尘,又重比磐石。
难怪她突然莫名其妙消失了七天,清魔池,那是专门针对入魔的仙人,入魔的仙人跳下去,都会感觉蚀心蚀骨的疼痛,何况她这种纯正的魔,白祈不敢想象,那个破草包的魔是靠什么挺下去的,他看着手中的红线,想到那天她哭着离开杀神府,一瘸一拐,“就算我是魔物,也是喜欢你的魔物”。
她没骗他,真正蒙蔽双眼,看不到她真心的是他的自卑,懦弱。
“啪”的一声,手中的面具化为粉碎,白祈把红线放在怀中,站了起来,手中的红樱银枪轻轻低鸣,血红藤纹,杀神再起:“楼兄,你还当我是兄弟吗?”
楼紫没回答,只是伸出手,两人相视一笑。
“走,抢亲去!”
说起抢亲这种事,也要讲究技巧的。
首先,郎有情妹有意,有了奸情就好办事,其次,要有个好欺负的“小三”,就算是男主的身份也要让他变成炮灰的命,最后,搞定岳父大人,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女人的做法,纯爷们奉行一吹二捧三灌醉。
“当然,也有不吃这套的。”楼紫摸摸下巴。
白祈一枪解决掉那个接到绣球的倒霉蛋,开始考虑,魔一向讲究以暴制暴,要不要,一打二揍三相杀?
抢了要来要迎亲的人马浩浩荡荡杀向魔域,魔域也十分应景,张灯结彩,好大一条横幅“白祈与狗不得进入”,赤裸裸的羞辱,上面还站着个美貌魔物,笑得甚是冷艳高贵,楼紫靠着白祈低声道。
“这老妖怪就是岳父大人!”
“楼紫,别以为我听不到,我把妙妙交给你照顾,你却让她一身伤,哼,我收拾了他,再跟你算帐,”男人翩然飞了下来,直直朝白祈走去,“你就是白祈?果然是个丑物,竟还有脸来我魔域!”
这男人就是魔域之主,万年老不死却顶着张唇红齿白的正太脸,性格乖张,喜怒无常,还没动手,已噼里啪啦一阵恶骂,把白祈说得哑口无言,涨红了丑脸,可怜白祈这个老实人,嘴上功夫从来不利索,吱唔了半天,只说出一句。
“魔君,我对妙妙是真心的。”
“有多真?”魔君冷笑,“挖出来让我看看!”
“老妖怪,别太过分了,”楼紫实在看不下去,“凡事适可而止,年轻人谈恋爱,死老头一边去,指手画脚真招人讨厌,你看上不这个男人,你家女儿却非他不可。”
“哼,要不是妙妙喜欢,你以为我会留他一条狗命,”魔君冷笑,两眼如刀望向白祈,“什么神仙,都是道貌岸然的东西,我请人叫妙妙回来,就是不想让她跟你们同流合污,没想到,她竟甘愿为你下清魔池!”
“她眼神不好,看上你,我拦不住,但想娶我魔君的女儿,也没这么容易,整天打打杀杀没形象,老人家不爱这一套,”魔君说到这,随手往后一点,一个黑色旋涡凭空出现,殷红的薄唇扯出一个残酷的笑,“我的要求很简单,到里面去泡个澡,洗掉这一真讨厌的仙气,然后摆好姿势,看我家妙妙还要不要你?”
他得轻巧,楼紫却吸了冷气。
是魔狱!
魔狱之所以被称为魔狱,其实就是杀神弑仙的地狱。
当年仙魔大战,魔族亡魂死而不散,魔君便创造这块死地,里面凶险万分,长年无光,曾有修行千年的上仙进去,结果不是死了,就是被逼疯了,最后落个功体尽毁,道行作废,自尽了事的下场。
魔君要白祈炼狱洗仙气,其实就是要他去送死。他是想让妙妙受的苦,再千倍百倍还回到他身上。楼紫刚想阻拦,白祈已纵身跳向旋涡,一句话都没有。
魔君摸摸下巴:“这小子倒硬气。”
他打了个响指,解开术法,一直隐在一旁,却被束缚着不能动的妙妙,跑了过来,呲牙咧嘴:“老头,我男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跟你没完!”
说罢,也跳向黑色旋涡,留下气得直骂“女大不中留”的魔君,楼紫悠然走上前:“走吧,老妖怪,到我那喝口茶,年轻人给点教训就差不多了,做父母的,不就希望看女儿嫁个能疼人的汉子。”虽然那汉子丑了点……
魔狱里,白祈什么都看不到,他只感到排山倒海的魔气侵袭而来,把仙气绞杀得支离破碎,附骨之蛆的疼痛一波胜似一波,白祈咬牙忍住,他想,那七天,妙妙独自泡在洗魔池,是不是也这般痛,或者更痛?
她受得了,他亦受得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渐渐有些模糊,隐隐觉得有双明亮的大眼睛望着自己,“妙妙”,白祈轻轻唤了一声,摸索着怀中的红线,轻轻绑在她指间,再绑到自己指上,他开心笑了起来,喃喃道,“你要不嫌我丑,我就永远只对你温柔。”
朦胧中,他听到,她说好。
白祈再醒过来,已经回到杀神府,他还不大清醒,惟有指间的红线,依旧鲜艳,他顺着红线,一直走,看到有个小人儿趴在桌上,不知道在写什么,他好奇看了一眼,“当时,我们的距离是0.038公分,他的呼吸扑在我脸上,很痒,然后他笑了,那一瞬间,我感觉像被雷劈,又像溺水,惊心动魄的十秒钟之后,我做了一个决定,就是爱上眼前这个男子”……
白祈想起,那日,她抢了面具,然后指着自己,眉眼弯弯,“不过以后这种温柔,只能对我,听到没有?”,那是个很大很灿烂的笑容,他记得,他在心里,说,好。
“妙妙!”白祈从背后抱住她,真好,他还活着,还能继续宠她,妙妙回头,看到男人满脸红纹的脸全是快乐的笑,如同那一天,那让人心疼的笑,她喜欢小白,就算他伤过她,犯过错,可还是喜欢。
别人觉得丑,她却觉得,奈何一笑很美貌。
“小白,你睡得真久,”妙妙举起手中的《仙境奇谭》,“我决定以我们爱情为原形做个专题——”
白祈眼角一抽,随手扔了这本口袋书,宠溺道:“乖,不要再写这东西,我会养你的,从此,你负责貌美如花,我负责赚钱养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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