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有钱,我恨自己没有再多花点儿!”
文/桑萌
这世上,能让苏嫣消停的法子只有两种:一是将她打晕;二是将她打死。
那厮是相府千金,从小娇生惯养、无法无天,生平只做三件事:吃饭、睡觉、撩太子。
她曾在琼林宴上公然向太子表露爱慕,太子不受,她便抱紧他的大腿不让他走,最后硬生生撕裂了太子的龙裤;她曾于上元节时放了百盏天灯,并将太子尊容亲手绘于灯纸之上,京中百姓不明真相,都误以为太子殿下奇丑无比;她还曾趁着夜色翻入东宫,对太子道:“相府的床坏了,我能和你睡吗?”,太子不允,闭门拒之,苏嫣便雇了一个戏班,围着东宫唱了一整夜的戏……
对了,那位被苏嫣纠缠十余年、仍然坚强活在世上的大齐太子,名曰李弘昱。
说来惭愧,他虽贵为东宫太子,却万万不敢惹怒苏嫣,因为她姑姑是皇帝最宠爱的淑妃,她一生气,就会跑到淑妃的宫里闹自尽,淑妃被闹得心烦,便跑到皇帝跟前闹自尽,皇帝心疼美人,遂罚太子陪苏嫣吃喝玩乐三天,并将一筐避子肠衣狠狠甩到他的身上,怒骂道:“用不完朕就没你这个儿子!”
彼时李弘昱面色青黑,眉头紧蹙,苏嫣则一脸娇羞地撞了撞他的肩膀,说:“昱哥哥别生气,陛下也是为你好,受罚前应该多想想惩罚者的真实意图。”
李弘昱怨念地看着她,一字一顿说:“父皇大约想让我死。”
苏嫣不乐意了,高高撅起小嘴,提着桃粉碎花襦裙跑了出去。李弘昱不敢违抗圣旨,连忙尾随其后,两人一路来到京城最大的青楼。
她将整筐皇家出产、品质优良的避子肠衣高价卖给青楼,换来的钱买了布匹大米,分发给城郊百姓。李弘昱心中微微有些诧异,没想到苏嫣这丫头还挺有善心。
三月柳絮纷飞,她于明媚春风中回过头来,朝他扬眉一笑:“昱哥哥,不用太感谢我,我知道此举两全其美。您身为大齐储君,陛下之子,既要心怀天下,又要孝仁并济,无与女耽,无……呃……”她水灵的眸子骨碌一转,慌忙背过身去,偷看一早准备好的、藏于袖内的台词,再转回身时已恢复镇定:“无与色溺,巧化圣谕为甘霖露雨,又……”
“够了!”李弘昱扶额长叹,这招“冒充智者博好感”想必是淑妃教她的吧,毕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苏嫣脑子里有几斤水他还是清楚的。于是他对她说,“简单点儿,你说话的方式简单点儿,你又不是个戏子,别设计那些情节。”
小聪明被当面拆穿,苏嫣有些恼羞成怒:“昱哥哥!我那么喜欢你,你喜欢我一下会死吗?”
“死倒是不会,”他故意顿了顿:“但会生不如死!”
最后事实证明,我们真的不该去招惹女人。
由于皇帝命太子陪苏嫣玩乐三天,所以这三天,是他生命中最黑暗的日子。
她要吃吃吃,太子掏钱;她要买买买,太子掏钱;她要赌赌赌,还是太子掏钱。三日之后,太子的钱袋如获大赦,她却哭哭啼啼地对他说:“昱哥哥,我错了,我不该这样对你的。”
李弘昱心一软,轻叹道:“知道错了?”
“嗯!”苏嫣用力点点头:“你这么有钱,我恨自己没有再多花点儿!”
“……”
诚然苏嫣有时娇纵任性,可李弘昱从未真的生过她的气。她姑姑是宠冠后宫的淑妃,所以她从小便被接进宫中抚养,与皇子公主们同在上书院读书习字,也算是他的青梅竹马。
幼时的苏嫣非常可爱,她比李弘昱小五岁,初见时正值垂髫之龄,圆圆的身子裹在云锻锦衣里,活像颗粉嫩的糯米团子。
小苏嫣总是闻着香喷喷,抱着软乎乎,亲着响啵啵……咳咳,总之她从小就喜欢黏着李弘昱。有一回他在练习画画,她便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后来不慎将墨砚碰倒,弄脏了他的袖袍。
苏嫣吓了一跳,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极为可爱,李弘昱顿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佯装不悦地蹙眉道:“你!给本殿下舔干净。”
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都快委屈哭了,他只好轻拍她的脑袋安抚说:“乖,昱哥哥逗你玩儿呢。”
苏嫣吸了吸鼻子,一本正经地说:“很好,昱哥哥成功引起了嫣儿的注意!”
李弘昱一愣,不由得轻笑出声,只当她童言无忌,并没有太当回事儿,如今回想起来,那简直就是噩梦的开始。
十八岁那年的生辰宴上,苏嫣不慎将酒打翻,弄湿了李弘昱的裤裆,他正欲起身去换,她却突然跪到他的身前,连连请罪道:“昱哥哥!嫣儿错了,嫣儿不是故意的……”
“无妨。”他伸手想将她扶起,却在靠近她时,听见她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侧吐气如兰:“不如,我帮昱哥哥舔干净?”
李弘昱吓得双手一抖,面颊绯红。彼时夏风燥热,夜空中烟火璀璨,在她清亮的眼眸里绽开一簇一簇的小火花,望着那张红润的殷桃小嘴,他竟一阵心悸,来不及将她扶起,便慌慌张张离席更衣。
也是那一年,李弘昱突然发现,曾经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女孩,不知何时,已经悄悄长大了。
当苏嫣闯进东宫找李弘昱玩耍时,他正在作画,画的是将军之女孙婉言。冰肌玉骨,美若仙人,苏嫣见了之后秀眉一蹙,讥讽道:“这是我见过的最丑的画!”
李弘昱不屑地嗤笑一声:“那是因为你没见过我画的另一幅!”说着,他从书架上抽出一个画轴,缓缓打开说:“做人的见识不能这么短,你看看,这副才是真的丑!”
而这画上之人,正是苏嫣。
那是三年前,宫里来了个西洋画师,画得都是些少儿不宜的艺术,李弘昱自小喜欢作画,决心品鉴百家,便偷偷跟着西洋画师学习。
后来苏嫣发现他在学画人像,便日夜缠着他,要他给她画一幅。李弘昱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西洋画里的主人公都是不穿衣服的,同时她就像他的妹妹一样,亵渎自己的妹妹实在是太变态了!
于是李弘昱说:“饶了我吧,我画不出你,毕竟我真的没见过鬼啊!”
苏嫣听后怒了,开始了生平最擅长的撒泼打滚、无理取闹。李弘昱被扰得没办法,只好为她画了一幅,并且省略了脖子以下的所有部位。
如今,他把这副只画了一颗大头的画作拿出来调侃,原以为她会生气,没想到苏嫣竟饱含热泪地望着他说:“昱哥哥,这副画你留到现在,说明你心里是有我的!”
李弘昱目光怜爱,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傻孩子,这明明就是我留着辟邪用的啊!”
其实李弘昱和苏嫣的关系非常微妙。若说是朋友之谊,又常常闹得不可开交;若说是兄妹之情,她却总想对他乱来;若说是男女之爱,又感觉少了点儿什么。
她从来都不是他的理想型,大齐的太子妃应该端庄温婉、大气贤淑,而苏嫣,只是妹妹,适合在膝下承欢的妹妹。
若她对他没有非分之想,或许他可以宠她一生一世,最大限度地包容她的娇纵,让她永远这么任性下去。可苏嫣那个死丫头,不睡到太子便誓不罢休,让人哭笑不得。
这日李弘昱下了早朝,便被皇帝宣进御书房中。皇帝厉声呵斥太子,说他如今二十有一,却连一儿半女都没有,实在不成体统!李弘昱有些头疼,表示东宫未曾有女子入住,他一个人是生不出孩子的。
皇帝一拍大腿:“啊!你竟然还没有成亲?你为什么还不成亲?”
“……父皇不曾给儿臣纳过太子妃。”
“瞧你这孩子,朕要是一直忘了给你纳妃,难道你打算一辈子都跟手过吗?你这双手是用来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不是……咳咳,朕明儿就将京中所有待嫁女子召来,你慢慢选。”
李弘昱有些为难,不知苏嫣知道这个消息后,是欣喜若狂,还是暴跳如雷,而明日选秀之后,他又该如何面对她?
为了防止苏嫣闹事儿,这场选秀他打算秘密进行,一切从简,于是命人将那些女子的文案与画像集成一本花名册,并且,偷偷将苏嫣除名。
然而他千算万算最后还是算漏了一点,苏嫣是什么人啊,她可是当朝丞相的宝贝孙女儿!丞相是什么人啊,眼线遍布朝野,权倾天下的人!所以,李弘昱那拙劣的掩藏手法,最终还是没能瞒过苏嫣,并且被人添油加醋说得十分精彩。
什么“太子无情弃青梅,广纳嫔妃领风骚”“相府千金惨被除名,究竟是竹马的情变,还是权利的鸿沟”等一系列版本。
李弘昱觉得,帝京的吃瓜百姓们真是太闲了!那些三观不正的戏楼和书斋应该全部查封!
就当他坐在东宫里,思考着该怎么为自己挽回清誉时,心腹小常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高呼道:“殿下!殿下!不好啦!苏姑娘在府中闹自尽啦!”
李弘昱连眼皮都懒得抬:“由她去吧,这么多年了,没一次死成。”
“可是殿下,丞相大人陪着苏姑娘一起自尽啊!”
“扑通”一声,他吓得从太师椅上跌了下来。这回李弘昱不淡定了,惊慌失措地往丞相府里冲,然而万万没有想到,当他赶到之时,竟瞧见苏相和苏嫣正坐在桌旁大啃鸡腿。
似乎没料到他来得这么快,苏嫣吓得噎着了,一边灌茶水一边咳嗽,好在苏相浸淫朝堂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于是他淡定地起身朝李弘昱行礼,道:“太子殿下,俗语云:‘吃饱了才有力气自尽’,不如您这回就当什么也没看见,我们重新来一次?”
“……”
此时横梁上已悬好两条白绫,就差好戏开演,缓过神来的苏嫣率先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别拦我!让我死!”
苏相也把脖子往白绫里一伸:“孙女哟!你要是有啥事儿!我也不活了!”
府里的仆人连忙上前抢救,场面乱做一团。既然大家都这么卖力地飙演技,若他不配合,可就说不过去了。于是,李弘昱将年迈的苏相拦腰抱住:“苏老有话好说!别一言不和就上吊啊!”
苏嫣扯开嗓子大哭:“太子殿下一娶娶一群,却唯独不要我,李弘昱!我恨你!”
他头疼地揉着额角:“嫣儿,别胡闹!”
“哼,我就哭,我就闹,一宿一宿不睡觉!手里拿瓶断肠药,找根小绳就上吊!”
李弘昱一听,眼睛都亮了,无比真挚地望着她说:“此话当真?太好了!我支持你!”
“你!你……李弘昱!”
苏嫣这回儿真怒了,扔掉白绫,踹开凳子,杀气腾腾地向他扑来,却猝及不防被他伸手拥进怀里,紧紧抱住。
李弘昱放软声调,好言相哄:“嫣儿乖,不闹了,成吗?”
她突然哭了起来,紧紧拽着他的衣袍号啕大哭,哭累了之后又转为细细呜咽,而他始终抱着她,轻拍她的脑袋和后背。苏嫣似乎真的非常伤心,与以往的无理取闹不同,这回儿哭得让人心碎。
李弘昱想,或许她是真的真的很喜欢自己。
可是,不行啊嫣儿,现在,还不行……
最后李弘昱还是定了太子妃,平西大将军之女–孙婉言。
大婚之期在两个月后,因此他主动向皇帝请命,去巡视江南一带的赈灾情况,顺便躲避苏嫣。
天光熹微,晨风习习,帝京尚未苏醒。
经过丞相府时,李弘昱示意车夫停下,挑开帘子,默默望了眼尚且浸润在白雾中的府邸,周围很静,那冒冒失失的姑娘,此时一定还在睡梦之中吧?
这么想着,他的心中不由得浮起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
“启程吧。”
南方暴雨,造成特大水患,河提被毁,房屋倾塌,牵连甚广。李弘昱率先去了霁州,只因此处发生了规模极大的灾民暴动,尤为奇怪。
他甫一到达,霁州巡抚贺澜便为他接风洗尘,贺澜是风雅之人,遂将宴席定在一艘画舫之上。
两岸青山阔,琴音泛绿波。李弘昱懒懒地倚在主座上,醉眼迷离地望着眼前的舞姬,水袖舒展,腰肢扭动,好不撩人。
酒至半酣时,官员们蠢蠢欲动,一人要了一名舞姬相陪。
所以当苏嫣闯进来的时候,李弘昱正搂着一名舞姬仰天大笑,模样极为浪荡。她气得不行,他吓得不轻,连忙将那名舞姬推入湖中,以免被苏嫣砍死。
在场的大小官员发现异样,连忙呼唤守卫,幸得李弘昱及时制止。他将眼锋如刀的苏嫣拉到身后,讪讪地笑了笑:“抱歉,这位是我的义妹。”
苏嫣不管不顾地对他拳打脚踢:“鬼才是你妹妹!”
李弘昱的要害被她击中,痛呼不已,恶狠狠地瞪着她说:“嫣儿!下半辈子你想守活寡吗?”
说完,他愣了,苏嫣也愣了,在场的官员却一副恍然大悟的猥琐表情:原来传说中一心勤政、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也是个风流人物啊!
闹剧之后歌舞继续,李弘昱没想到数日不见,苏嫣倒是学乖了不少,下半场的宴席里,始终安静地坐在身旁为他添酒布菜,任由他与众人谈笑风生,当然了,如果她没有对他动手动脚四处揩油,那就更好了。
第一天的打探还算不错,李弘昱收集到了他想要的信息。夜里,贺澜安排他们住在自己府上,李弘昱睡不着,便飞上屋顶晒月亮。
夏夜蝉鸣声声,天风环带,他独酌一壶小酒,望着明月长长叹气。苏嫣飞上屋檐时悄无声息,轻手轻脚地来到他身侧,像只猫儿一样钻进他的怀里。
“昱哥哥,这些天我想通了,终于知道你为何不愿娶我。你怕我心眼小,醋劲儿大,会束缚你,不让你娶其他人。”
李弘昱轻轻笑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嗅到她淡雅的发香:“嫣儿错了,你不是心眼小,你是缺心眼。”
粉拳在他胸前轻轻一锤,苏嫣继续道:“可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呢,你贵为太子,将来还有佳丽三千,我不可能霸占你所有的夜晚。”
说到此处,她已黯然,忍住鼻尖酸楚,复又道:“昱哥哥,我知道你要娶那个孙什么当太子妃,我不怪你,也不生气,我可以是二房、三房、十七八房,我都不在乎……只是你能不能,别再抛下我了……”
素来高高在上的苏大小姐,何曾这般低声下气过?李弘昱心中一疼,搂住她软软的身子。那一瞬,他突然想到了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夏夜里,也是这样温柔的晚风中,苏嫣缠着他,要他讲故事,他便讲鬼故事吓她,让她害怕地钻进自己怀里,像只香软的小猫咪。
清朗夜色中,李弘昱长叹一声,揉揉她的长发:“傻瓜……”
这些年,朝堂局势尤为紧张,皇帝渐渐无心政事,二皇子又守在一旁虎视眈眈,所有人都知道,用不了多久,京城就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而这场由水患带来的灾民暴动,只是一个序幕。
往年只要一有灾情,朝廷就会拨款赈灾,而之所以会发生暴乱,定是饷银被人黑走,米粮被人克扣,老百姓们活不下去,索性揭竿而起。
以往官员贪污灾款都有个度,如今这么明目张胆地全部私吞,背后必有阴谋。日前,李弘昱派出去的探子回报说,潘阳侯手下的军队已有半月未曾进行操练,潜入一查,竟发现兵马已凭空消失大半,不知所踪。
那潘阳侯是二皇子的亲舅舅,贺澜是二皇子的鹰犬,造反需要饷银,行军需要粮草,一切都说得通。
霁州是潘阳侯通往京城的捷径,所以他猜,粮饷一定还藏于此处,只待大军一到,便顺路运走,兵指京城。
南方地湿,米粮应屯于高处,那日在画舫中,李弘昱假意闲聊,得知东边有座废弃的采石山,曾被凿出许多“天坑”,此山既方便行车,又鲜有人烟途经,是藏匿粮饷的绝佳之地。
这日雨后初晴,山路尤为泥泞,苏嫣提着裙摆,一跳一跳地跟在他的身后。
“昱哥哥,就算我们找到粮饷又能如何,凭你我二人之力,实难将其分发给灾民呀。”
李弘昱笑了笑:“谁说我要将粮饷分给灾民了?”
那些被官兵镇压、赶到城郊流离失所的灾民,真的是灾民吗?他来霁州已近半月,所谓的暴动却不痛不痒,密探回报说,那些灾民虽然衣衫褴褛,满身泥土,却无半人面黄肌瘦,且普遍为男子,个个孔武有力。
这是大齐史上人数最多的灾民暴动,思及那凭空消失的十万潘阳军,这招偷天换日让人背脊发凉。
真正的灾民一定是有的,只是不知被关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已派出所有暗卫四处查探。苏嫣听后吓得不轻:“李弘旦当真要反?”末了,又慌忙补充道,“昱哥哥,你调走所有暗卫,孤身来此寻找粮饷,岂不是十分危险?”
他望着前方簌簌飘落的树叶,微微眯了眯眼:“嗯,我就是来送死的。”
话音一落,一群黑衣人便从天而降,将他俩围在中间。苏嫣躲到李弘昱身后,抱紧他的手臂,视死如归地说:“昱哥哥!下辈子我一定长成你喜欢的样子!”
李弘昱哭笑不得,这个死丫头,谁说他们会死了!
这群黑衣人他还不放在眼里,毕竟这些年他寂寞惯了,嗯,无敌是多么地寂寞啊。
然而李弘昱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有火雷……
在一片地动山摇的爆炸中,他护着苏嫣向前逃命,最后被逼到一处断崖无路可走。李弘昱握紧她的手,凝视着她的双眸:“嫣儿,你相信昱哥哥吗?”
她坚定地回望着他:“除了你说你不爱我这件事儿我不相信,其他的我都信!”
“好!”他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两人从断崖一跃而下。
预料之中的,他们坠入一处湖中。此处原为采石而遗留下的天坑,暴雨之后积水成湖。太子殿下素来喜欢未雨绸缪,所以一早就探清路线,给自己留了好几条后路。
当他将苏嫣拖上石壁的凹槽里,见她因呛了太多水而陷入昏迷时,他心里竟生出从未有过的慌乱,浑身冰凉颤抖,仿佛被抽走了余生所有的温暖。
“嫣儿!嫣儿……”李弘昱用力按压她的胸脯,掐她的人中,可明明将水逼了出来,却没见她转醒。他无奈,只好故意喃喃自语道:“啧啧,好小的胸!”
“哪里小了!”苏嫣惊坐而起,再也装不下去,那副娇嗔的模样可爱得紧,让他不由得抚掌大笑。
其实,李弘昱知道二皇子迟早会对他下手,所以他今日堂而皇之地出门,不做任何乔装和隐藏,就是要泄露行踪,给二皇子一个刺杀他的机会,并且让二皇子以为他已坠崖死去。
此处很深,周围晦暗不明,唯有头顶那团遥远的光亮。苏嫣略显挫败地询问他该如何逃命,李弘昱捏捏她的脸颊,找来一口提前备好的棺木,示意她躺入其中。
苏嫣吓得都快哭了,他便柔声劝她:“这棺木密封性好,浮力大,又防水,昱哥哥陪你可好?”
他一早就摸清了这里的地形,知道这个天坑旁还有好几个高低不一的积水大坑,只要将天坑炸通,水流汇向此处,水涨船高,他们便可乘着棺木逃脱。
炸药也是一早备好的,好在石壁较薄,很容易就炸开了,水流哗哗地涌了进来。李弘昱连忙栓紧棺盖,紧紧抱着苏嫣,感觉到棺木在激撞的水流中四处翻腾。
黑暗中,怀里的女子温香柔软,李弘昱轻声问道:“嫣儿……”
“我不怕。”她蜷缩在他怀里:“有昱哥哥在,嫣儿什么也不怕。”
后来两人成功逃了出来,打开棺盖的那一刻,天边暮霭缱绻,几只白鸽滑翔掠过,苏嫣抱着李弘昱,静静地欣赏着日落,仿佛一不小心,就能走到白头。
当天夜里,他们找了家客栈落脚,苏嫣却发起了高烧,整宿神志不清,一直呢喃着他的名字。
小常子悄悄走进屋里,轻声对李弘昱道:“殿下,二皇子点起平安火,示意潘阳侯进京了。”
他点点头,俯身在苏嫣滚烫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嫣儿,我答应你,这一定是我最后一次抛下你。
李弘昱将苏嫣留在霁州养病,自己则快马加鞭赶往京城。二皇子终究还是动手了,终究还是将自己送上了末路。京中有平西大将军坐镇,李弘昱并不担心。二皇子虽握有巡防营,兵力却无法与将军府的士兵相比,所以,他在等待潘阳侯的援兵。
不过潘阳侯来不了了,因为智计无双的太子殿下早已召集了九州十二府的兵马,将其截杀于途中。
即将进京时,李弘昱收到一封二皇子的密函,说苏嫣在他的手上,若想救她,便独自到隐灵山交换。
众人都说其中有诈,李弘昱又何尝不知此行危机四伏?可不知为何,凡事儿只要扯上苏嫣,他就很难保持平静,于是他力排众议,策马奔赴京郊隐灵山。
一路上尽是机关陷阱,他很生气。二皇子竟用这么幼稚低俗的伎俩跟他较量,实在是不尊重人。
当李弘昱到达指定的地点时,数百精兵将他团团包围,他们个个身着银盔碧甲,手持弓箭长刀,一副必胜的模样。
为首之人站了出来,李弘昱认出,此人是二皇子的得力心腹,范同。
范同开口挑衅说:“没想到啊,太子殿下还是个痴情种!”
他开门见山:“苏嫣呢?”
范同拍拍手,便有人将苏嫣押了上来,她显然被揍了一顿,鼻青脸肿,嘴角含血。李弘昱心疼地不得了,长剑出鞘,双眼喷火:“放肆!你们竟然敢揍她?!我的人只有我能揍!”
再说了,这么多年来,从来都只有苏嫣欺负别人的份,他何曾动过她一根汗毛?她从小恩宠万千,不曾受过半点儿委屈,对李弘昱来说,苏嫣就是他的宝贝,竟然有人敢揍她,他气得简直想杀人。
许是李弘昱的表情太过吓人,范同将苏嫣往前一推,阴阳怪调地嘲讽:“行,我就让你们做一对亡命鸳鸯!”
李弘昱连忙接住脚下踉跄的苏嫣,关切地上下检查:“你怎么样?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苏嫣摇着头,猛扑上去将他抱紧:“没有没有,昱哥哥,我好想你!”
他温柔地轻拍她的小脑袋瓜,抬头冷冷扫过在场所有人,语气森然道:“杀、无、赦!”
语罢,一群蒙面暗卫从天而降,手里竖起一圈盾牌,将李弘昱与苏嫣护在中央,同时,另一队人马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将二皇子的人杀得片甲不留,局势瞬间扭转。
许是他浑身上下的凛冽气场宛若修罗,苏嫣于刀光血影中扬起小脸,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眼眸里闪动着名为“崇拜”的细碎光亮。
话说回来,虽然苏嫣刁蛮任性,但至少不肤浅,李弘昱相信,她喜欢自己,绝不是因为他乃东宫太子、大齐储君,她喜欢自己,一定是因为他睿智聪颖、运筹帷幄、风流俊美、器宇轩昂……
后来李弘昱问苏嫣为什么会被揍,她支支吾吾地说:“因为范同助纣为虐,谋权篡位,所以我跟他打了一架!”
“说实话!”
“呃,因为范同出言不逊辱没昱哥哥,我气不过,就跟他打了一架!”
“讲重点!”
“好吧,其实是因为他嗓门太大,吵着我睡觉了,所以我跟他打了一架……”
李弘昱:“……”
接下来的一切,简直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诛逆贼,平叛乱,收残局,安人心……忙得他不可开交。
老皇帝历经沧桑后,突然看破红尘,遂带着一众爱妃归隐皇家园林,过神仙般的逍遥日子去了。
李弘昱头疼地揉着额角,突然感觉肩上的担子沉了许多。
这场宫变中,孙大将军护驾有功,后续工作也有诸多事宜要向他请教,是以他往将军府多走了几趟,连带着跟孙婉言也熟络起来。
这天李弘昱从将军府中出来,跟孙婉言多聊了几句,恰好看见这一幕的苏嫣气鼓鼓地冲上前来,指着她的鼻子说:“昱哥哥!你都已经是皇上了,还要娶她吗?”
“你已许久没来看我,我去宫中找你,小常子总说你忙,没空见我,可你为什么就有空来见这个孙什么言!”苏嫣说着说着,水雾弥漫眼眶,一副受尽冷落的委屈模样。
李弘昱眉心微蹙,有些不悦。众目睽睽之下,她哭哭啼啼地拉着他说三道四,成何体统?他马上就要登基继位,成为大齐的一国之君,可在人前她还是这般不讲理,不给他留一丝颜面,这让他何来君威号令百官,何来威信统率三军?
于是李弘昱拂袖而去:“胡闹!”
苏嫣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拉住他的袖袍,赌气说:“昱哥哥,将军的兵权固然重要,可丞相的扶持就无足轻重了吗?”
“你!”这死丫头究竟在胡说些什么?还敢威胁他了?很好,这很苏嫣!
李弘昱气得不行,甩开她的手,绝尘而去。
后来的日子里,李弘昱一直憋着一口气不敢松懈,直到登基大典结束,政务渐渐上手,他才终于步入正常的生活轨迹。
这些时日,李弘昱虽然没能抽空陪苏嫣,却派人时刻盯着她的动向。密探总是汇报说,苏大小姐昨儿个打碎了几只花瓶,今儿个摔坏了几只玉镯,明儿个准备再砸几颗夜明珠!
他无奈摇头苦笑,这小丫头啊,日后若是娶进宫来,得赏赐她一些耐砸的玩意儿。
今夜晚风和煦,批完奏折后,李弘昱带着几车金银珠宝,大张旗鼓地前往丞相府。这段路他曾走过无数次,那么近,又那么远,而他今日走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那些如诗岁月的回忆里。
犹记得,幼年的苏嫣总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穿过帝京缱绻纷飞的白色柳絮,扑进他的怀里,软软甜甜地唤他:昱哥哥……
然而李弘昱万万没有想到,当他抵达丞相府时,竟发现苏嫣留下一封书信离家出走了。信中说,她再也不会来搅乱他的生活,不打扰,是她的温柔。
李弘昱拿着信笺哭笑不得,该死,这招“欲擒故纵”究竟是谁教她的?
七岁那年,李弘昱被立为太子,皇帝奉行“留犊去母”,遂赏赐一杯毒酒,消了他母妃芳魂。
彼时他藏在门外,亲眼看着母妃倒在眼前,而后再无声息。从那时起,他就知道,坐上王者之位的,注定是孤家寡人。
皇帝总是教导他君威无情,所以他从来不敢表露出对谁特别喜爱,就怕哪天一觉醒来,发现那人被皇帝以“魅惑太子”的罪名赐死。
后来李弘昱养了条大金毛,日久年深的陪伴着他,就像他的好友。可是有一天,李弘昱从上书院放课归来,竟发现大金毛倒在血泊当中,小常子偷偷告诉他,那是二皇子干的。
李弘昱知道,二皇子素来视他为死敌,可他没想到,二皇子伤不了他,竟伤害他在乎的东西。从那之后,李弘昱更加诚惶诚恐,不敢与人亲近,唯恐会害了朋友性命。
就这样,他战战兢兢地在深宫里生活着,十多年来,唯一让他感到温暖的,是苏嫣,也只有苏嫣。
她会给他做糕点,虽然真的特别难吃;她会为他绣荷包,虽然真的很丑;她会在雷雨交加的夜里安慰他不要害怕,虽然被吓到的总是她,还钻进他的被窝……
她天真无邪,可李弘昱却不敢与她亲近,他怕自己会害了她,误了她。
那高高在上的龙椅太难太险,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他不能让苏嫣陪他一起提心吊胆,更不能让自己有软肋,那是他母妃用命换来的,他不能放弃、不能退缩,他必须君临天下。
苏嫣是那样美好的姑娘,她适合一心一意的爱情。李弘昱可以踏遍五湖四海,为她寻得良人,唯独这份珍贵的爱,他怕他给不起。
他心里装了太多东西,江山百姓、阴谋诡计,他给不了她最纯粹、最全部的爱。
可后来李弘昱发现,这个活蹦乱跳的小丫头实在太不让人省心了,她是那么的无理取闹,那么的刁钻跋扈,除了他,还有谁能忍受呢?
也罢,为了不让她祸害其他人,李弘昱只好牺牲自己,将她拴到身侧,年年岁岁地看着她。
后来,李弘昱是在城门处找到苏嫣的,京城有宵禁,她根本出不去。
他曾设想过无数个与她重逢时的场景,她或哭或笑,或嗔或怒,然而真正四目相对时,她竟显现出难得的平静。
彼时繁星漫天,好风如水,苏嫣认真地望着他,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昱哥哥,我真的很糟糕吗?”
李弘昱沉吟片刻,伸手将她拉进怀里:“唔,你除了蛮横无理、放荡不羁、娇纵任性之外,也没别的毛病了。”
“你……”苏嫣郁闷地一跺脚,无比娇憨可爱。李弘昱不由得朗声大笑:“好啦好啦,逗你玩儿呢,我们相亲相爱,就是为民除害。”
听到这话,她才满意地回抱住他,开始细细念叨他们的婚后生活。李弘昱轻轻蹭了蹭苏嫣发顶,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尽情享受着晚风拂面时带来的清爽温柔。
如此良宵美夜,这小丫头怎么这么不识趣呢?
他低下头,狠狠吻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嗯……他似乎找到第三种让她消停的法子了。
月色皎洁,情深不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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