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像这样亲我一下吗?”
文/江未若
(一)离家出走
阳春三月,十里韩都。
今天天气也是如此美好,我决定离家出走。
我是韩国的公主,但我并不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公主,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实在是因为我父王他欺人太甚。
他竟然想把我嫁给韩非。
韩国中人谁不知道,韩非虽是贵族,却是整个韩国贵族圈里最无趣、最没本事的一个,听说说话还口吃,我堂堂一国公主,怎么能嫁给一个结巴!
于是我心安理得地逃婚了。
为了逃避韩国宫廷卫队的追捕,我十分有心机地易容成中年妇女的模样,又挑了最近的路紧赶慢赶到了楚国,一旦出了国境,那些卫兵就再拿我没办法了。
我开心得简直想上天。
只是我没想到,楚国民风竟然如此彪悍,我才走到熙熙攘攘的街头,一个壮汉突然从我身后蹿出来,丧心病狂地抢走了我的包裹。
那可是本公主全部的家当,金银细软都在里面!
我急得瞬间暴起,扑上去一把揪住壮汉的袖子,声嘶力竭、声泪俱下地号:“不要抢我的钱啊!好汉你劫色……你劫色行不行?”
好汉一脚将我踹开:“滚!你这样的,倒贴我我都不要!”
我受到会心一击,当即晕了过去。
一刻钟后,我醒了过来。
我以为会有好心人来救助我,然而并没有,我依然像死狗一样横躺在大街上,身边人来人往,却没一个人理我。如今世道太乱,人心冷漠,像两百年前的孔子那种老好人只怕再不会有了。
我心酸地从地上站起来,饿得胃里打结,只是已经没有钱来填饱肚子。正茫然无措间,前方却飘来包子的香味,我的胃一阵痉挛,我情不自禁地就抬脚走了过去。
身着蓝衣的青年背对着我站着,束白玉冠,身形清瘦,气质温厚,举手投足间有一股让人垂涎的味道……他正在买包子。
我如狼似虎地盯着他看。
青年提着包子转过身,一抬头就看见了如狼似虎的我,略一愣,就将手里的包子递了过来,有些迟疑道:“……要吃吗?”
“要要要!”我求之不得,将包子接过来,一顿狼吞虎咽,心中感动得无以名状:我错了,原来即便是乱世,如孔子一般的老好人也还是有的。
况且他不仅人好,长得竟然也很好看。
青年为人十分体贴,见我吃得满嘴流油,贴心地递给我一方锦帕,我胡乱在脸上呼噜了几把,不留神竟把之前的易容擦去了,青年细细瞧了我一眼,忽然皱了眉头,失声叫道:“靳央公主!”
我惊得差点儿把嘴里的包子吐出来:“你……你认识我?”
青年看起来比我还要惊讶,但又想竭力忍住,导致脸上的表情都有点儿扭曲,他艰涩道:“我是韩国人,曾有幸……见过公主一面……”
我听了简直不能更开心:“那太好了,这位公子,你可否借我点儿钱,待我回了韩国一定加倍还你!”
青年却没回应,而是紧紧盯着我,脸上的神情难以言喻,半晌张了张嘴:“公主……为何会突然来楚国?”
说到这个我便又想叹气:“还不是因为我父王,他竟然要把我嫁给韩非!哦,你可知道韩非?就是韩国贵族里最不像贵族的那个,听说不仅长得丑陋,气质还土,说话又结巴,要我嫁给这种人我宁愿去死!”
我说得十分愤慨,口干舌燥,青年沉默地又递了个水囊过来,我对他的贴心十分感动,问道:“还没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青年张了张嘴,“韩非。”
(二)一起逃婚
我花了一个钟头弄清楚,我并不是遇上了一个同名同姓的人,然后又花了一个钟头弄清楚,原来,这厮也是逃婚出来的。
我一瞬间觉得不能忍,身为公主,我逃婚是名正言顺,他逃婚就是伤我的自尊。
我阴恻恻地盯着他道:“父王赐婚是在二月初十,你逃婚是在何时?”
他微垂着头,并不敢看我,心虚道:“二月底……”
很好,他比我还早了几日。
“那你为何要逃婚?”我笑得很慈祥。
他并不说话,嗫嚅了半晌,才憋出一句气死人的话:“公主为何逃婚,我……我就是为何……”
我气得笑了:“本公主逃婚是因为嫌弃你,所以你也是嫌弃本公主咯?”
他又不说话了。
我气得狠狠一拍桌子:“你给本公主回去!本公主饶你不死!”
他一愣,这会儿倒是迅速回话:“我不能回去。”
“你信不信我弄死你?”
“公主恕罪……”
“那你回不回?”
“不……不回……”
“……”
我深吸一口气,一把捏碎了桌上的酒杯,咧嘴一笑道:“罢了,既然你执意逃婚,我正好也要逃婚,那我们就一起逃吧。”
……
于是就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我待在客栈最好的上房里,大爷一般地坐着,韩非站在我身旁,艰难地试图同我讲道理:“先前逃婚,是我不对,但公主也不情愿嫁与我,这于公主也没什么损失……我此去兰陵,是想拜荀卿为师,三年五载不会回来,路途遥远,公主还是不要跟着我受累……”
他难得一次说了这么多话,然而我只是翻了个白眼:“我身无分文,离开你我会饿死的。”
他道:“我可以把大半盘缠分给公主……”
我又翻了个白眼:“我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流落他国很危险。”
他道:“……我可以去找韩国驻楚的使臣,让他派人护送公主回国……”
我不翻白眼了,看着他不怀好意地一笑:“你是想被人抓回国,然后被逼着同我强行成亲吗?逃婚者?”
他终于闭了嘴。
我满意地一笑,哼,你个结巴还想跟我逞口舌之力,找死好吗?!
韩非说不过我,只好同意带着我上了路,由于韩非人傻钱多,一路上我住的是最好的客栈,吃的是最精致的菜肴,感觉仿佛还在韩王宫里当公主一样,日子过得相当舒爽。
我的心情也就比较愉悦,逆着三春阳光看向那个沉默地走在我侧前方的人,忍不住就想逗逗他。
对于韩非此人,我其实并不了解,关于他的事都是从别处听说,我总想知道他与传言中是否一样。
我戳了戳前面人的胳膊:“听说你口吃?”
韩非:“……”
我耸了耸肩:“反正韩国贵族圈里都是这样传的,不过我听你说话,似乎还好啊?”
韩非顿了片刻,开口道:“平时说话无妨,但是一旦紧张……”
我一听乐了,凑近他道:“那你紧张一个给我看看?”
他不料我会靠近,猝不及防之下脸竟然红了,我看得更乐,故意围着他打转,他慌得手足无措,我趁他不注意,扑上前,“吧唧”一声,在他脸上啃了一口。
韩非一下子面红耳赤,语无伦次地开口:“公……公主……”
“哈哈哈!”
我笑得直打滚:“你还真是口吃!”
韩非呆立一旁说不出话,红着脸抿着唇,默默看着我笑得在地上打滚,表情有点儿愁苦。
我笑出了眼泪,心想,今天的太阳可真是灿烂,晒得人眼神都出了问题,我竟然觉得……他有点儿可爱。
(三)关于负责
两个月后,我与韩非到达了兰陵。
兰陵城外的护城河清澈见底,我赶了两个月路,风尘仆仆、灰头土脸,此刻看到这河就心痒难耐,当即就想下河去洗个澡。
韩非拗不过我,只好跟着我过去,我颐指气使地让他帮我照看衣物,又严肃地警告他不许偷看,韩非抱着我的衣裳乖乖地背着身站着,耳郭微红,闷了片刻还是轻声嘱咐一句:“虽是初夏,河水还是太凉,公主快些洗好上来吧。”
我没理他,兀自愉快地在水里玩耍了许久,正准备上岸时,一条水蛇突然从我身旁游了过去。我吓得一声尖叫,忙不迭地往岸上游,结果用力过猛导致小腿抽了筋。
“啊啊啊!救命!!!”
韩非听到我的尖叫声就扔下衣物扑了过来,跳下河一把搂住我就往岸上拖,他看起来比我还慌,不断冲我乱喊:“公主!公主!你有没有事?”
我紧紧搂着他脖子,往他怀里钻:“蛇!有蛇!”
他听后急切地问我:“公主可曾被蛇咬到?”
然而我吓得丢了魂,愣愣地说不出话,他得不到我的回应也是急得无法,忽然一把将我掀在地上,将我摆成一个“大”字,然后覆上来又看又摸,从头到尾一个地方也没放过。
我渐渐缓过神来,一见他的动作就傻眼了:我若没记错,本公主此刻可是全裸……
但是他竟然如此坦然,导致我也有点儿破罐破摔,等他终于看完了,我抬起头自暴自弃地瞄他:“你这样把本公主看光了,是打算怎么负责?”
他一呆,仿佛才反应过来一般,整张脸迅速涨红,不多时已经红得像要滴出水来:“我……我……”
得,又结巴了。
此刻的我像一张烧饼一般摊在地上,风一吹全身都像是漏风,我颤抖着摆了摆手:“此事再议,我们先进城吧。”
当天晚上,韩非却染上了风寒。他浑身烫得厉害,我有点儿慌。
我大半夜凶神恶煞地把客栈店小二从床上拖起来,把他一脚踹出门去买药,然后又逼着他去厨房熬好药端过来。
韩非烧得脸色通红、嘴唇发白,本就清瘦的模样看起来更加虚弱,我看着心里不爽,不由得埋怨道:“你怎么如此没用,我在水里泡那么久都没事,你才下河一会儿怎么就烧成这样……”
韩非半躺在床上,一双眼睛因为高烧熬得通红,显得湿漉漉的,他看着我轻声道:“对不住公主,让公主费心了……”
我一僵,一把扯过被子蒙在他脑袋上,盖住他的眼睛,恶声恶气道:“你给本公主好好休息,不许说话。”
(四)公主很好
韩非治病需要一大笔钱,然而我却发现,我们的盘缠已经快要用光了。韩非虽然人傻钱多,却也抵不过我一路大肆挥霍,没有办法,我们只好从客栈搬出来,租了间破旧民房住进去,以减少花销。
只是旧房子潮湿陈旧,又连日粗茶淡饭,韩非身子虚弱,病就一直拖着好不起来,人都瘦了一大圈。我心中烦躁,于是决定出门去寻找生财之道。
我来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准备表演胸口碎大石。
我只会这个,我父王为人好色,子女众多,韩王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王子公主。我娘不受宠,连带着我也受欺负,但我显然不是那种任人欺负的,这一身的彪悍体格,就是我长年累月在宫中打架斗殴练出来的。
周围很快有人围了过来,大约是觉得从没见女人来耍这个,真是活久见。
我熟练地举起两块板砖,深吸一口气大吼一声,然后挺着胸把板砖狠狠往胸口一砸,“轰”的一声响,板砖碎了。
呜呜呜,胸好痛……
周围立马响起喝彩声,大把的铜钱往我身上砸了过来,我眉开眼笑地蹲下身,撅着屁股喜滋滋地捡钱,正捡得手忙脚乱时,忽然听到人群中有人嗤笑一声:“蠢材。”
我一下子就怒了,本公主发家致富,劳动光荣,你还敢来嘲笑我?、我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个出声的人,那厮站得离人群挺远,眉目冷傲,一副装逼的德行。
我和蔼地走过去:“来,这位公子,把你刚才说的再重复一遍。”
那厮冷淡地瞟了我一眼,转身欲走,被我一把扯住袖子,他皱眉道:“你做什么!”说着就要甩开我的手,我当然不可能放过他,于是伸出另一只手来抓他,但是我忘了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一块板砖,于是我一板砖就朝着他脑门拍了下去。
那厮不敢置信地瞪着我,然后软软倒了下去,殷红的血从他脑门流了出来。
我傻眼了。
于是在我发家致富的第一天,我不但没赚到钱,还赔了那装逼青年一大笔医药费。
我沮丧地回到那所旧房子,韩非正在做饭,他清俊的眉眼消瘦了很多,脸上还带着病中的苍白。我虽然不受宠,但是到底是公主,十指不沾阳春水,家务事一样也做不好,这些天都是韩非拖着病体在做饭,他还要每天熬药给自己喝……
韩非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过来,仔细看了看我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公主不开心吗?”
本公主确实不开心,尤其是当我看见自己的碗里还躺着一只荷包蛋的时候,我就更不开心了。今天早上出门时我还特地看了一眼,这是家里最后一颗蛋……
我突然一把将筷子狠狠拍在桌上,韩非吓了一跳,轻声问我:“公主怎么了?”
我垂着头不说话,半晌闷闷道:“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韩非疑惑地看着我,摇头道:“公主怎会这样觉得?”
他看着我:“公主很好,真的……别人家的公主,不会赚钱,也绝不肯陪我走这么远的……”他抿了抿唇,又补充一句,“我觉得公主特别好。”
怎么办,我的脸颊似乎有点儿烫……本公主一定是被这厮给传染了!
我恼羞成怒,一把抓起筷子,夹起碗里的荷包蛋递到他嘴边:“吃!”
他一呆,下意识地想往后躲,我睨他一眼:“给我吃。不吃难道是想本公主亲手喂你吃?”
他的脸瞬间红了,乖乖地张嘴将蛋吃了下去,抬头偷偷瞧我一眼,轻声叫道:“公主……”
“不许叫公主!”我吼他。
他的脸红得厉害,表情窘迫,温润的嘴唇张张合合,最后小声喊:“靳……靳央……”
我……我一定是被他传染了。
(五)不逃婚了
前前后后拖了一个月,韩非的病总算是大好了。
韩非一向是贵族中的学霸,病才好就跑去拜荀卿为师,希望能在其门下论文学艺。荀夫子自然是答应了,于是韩非就忙了起来,每天还抽空写点儿字画赚钱,日子过得很是充实。
只是这样一来就苦了我,每天一个人孤零零的无所事事,韩非对着我幽怨的脸也很发愁,苦思冥想许久,他竟然跑去编了支竹蜻蜓给我。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把我当三岁幼童吗?”
韩非尴尬地捏着那支竹蜻蜓,不知如何是好,被我一把抢了过去,收进贴身的荷包里。
我高贵冷艳地朝他一摆手:“退下吧,本公主自个儿出去找找乐子。”
他如释重负地赶去上课,只是才走几步又转过头来,一脸认真地嘱咐我:“靳央,你一个人不要跑太远,要等我回来。”
我将翘起的嘴角努力压下来,一扬手示意他赶快滚蛋。
我摆弄着那支竹蜻蜓,在兰陵城里游手好闲地逛着,逛得累了就进了一间茶馆歇息。喝了两杯茶正想离开,却听见角落里有人正在议论天下形势:
“如今天下七国,最弱的是燕国,最好灭的却是韩国,韩国正居中原,多少人眼红那块土地,可你瞧韩王那荒淫享乐的样子,国土被人觊觎还能过得如此优哉游哉,也委实是个奇葩!”
“我若是秦王,首先举兵灭了韩国!”
我气得简直要疯,是谁这么不要脸,在这里大放厥词侮辱韩国,以为这里没有韩国人吗!
我冲上去就要揍他们,他们猝不及防被我狠揍了几拳,立刻不甘示弱地跟我扭打在一起,混乱间我被人一把扯住头发,和那人来了个眼对眼。
那人冷笑一声:“又是你!”
我朝着他眼眶狠狠地揍了一拳。这句话该我来说好吗,装逼青年!
那人被我揍了个乌眼青,气得扬手就要扇我一巴掌,只是掌风还没落下来,我就被人向后大力一扯,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韩非将我紧紧护在怀里,皱着眉狠狠瞪着那人:“你们不要欺负她!”
似乎是我先动手的,他们被揍得也比我惨……不过这种事就不需要解释了。
装逼青年被气笑了:“是谁欺负谁?”他似乎气得够呛,不过又要端着面子,扬着下巴抬手一指我,看着韩非道,“她是你的?”
韩非抱着我点了点头。
他冷冷道:“韩非,以后看好自己的东西,别让她出来随便撒泼。”然后他一甩袖子,傲然转身走了。
我恨不得再扑上去跟他大战三百回合:“你敢说我是东西!信不信我弄死你?”
韩非将不断挣扎的我搂在怀里,手忙脚乱地安抚我:“靳央乖,你不是东西,不是东西……”
“……”怎么办,我现在特别想敲爆他的头,但是又有点儿舍不得。
韩非告诉我,装逼青年叫作李斯,也是荀夫子的入门弟子。
我不屑地嗤一声:“他是不是和你关系特别不好?”
韩非疑惑道:“公主为何这么说?”
我于是告诉他李斯那天是如何大放厥词讽刺韩国,谁知韩非听了反而沉默下来,良久,他轻轻道了一句:“他说的,的确没错。”
韩非说,韩国积贫积弱已久,早就被其他国家虎视眈眈,其中又以秦国为最。他来找荀卿学艺,就是为了学成归国,让韩国早日强大起来,免遭别国入侵。
这是他第一次同我说这些。我也沉默片刻,然后看着他道:“那要是你回去后,我父王还是要逼我们成亲怎么办?”
韩非又脸红了,他垂下眼不看我,眼睫毛却抖得像是翩飞的羽毛,他轻声道:“……我不逃婚了。”
我一下子眉开眼笑,扑上前去搂着他狠狠亲了一口,然后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也不逃婚了。”
他的耳尖红得如同天边晚霞,但他却伸手紧紧搂住了我。
(六)他不要我
时光荏苒,三年后,韩非与李斯同时出师。
李斯一出师就急不可耐地去了秦国,我与韩非很快也回了韩国,韩国贵族们得知我与最无趣的那个韩非私奔了三年,纷纷表示不可理解,一时之间看我就像看神经病一样。
但我一点儿都不在乎,因为我总算明白,韩国王室是七国之中最为追求奢华靡艳的,贵族们贪图享乐,攀比成风,他们看不起韩非,是因为韩非与他们不是一路人。
韩非是唯一一个真正为韩国着想的人。
我跑去找韩非,他正皱着眉头发愁,我知道他最近给我父王递了很多谏言,兴兵强国,安民养息,治国以法……我父王一条也没有听。
我扑上去将自己埋进他怀里,勾着他的脖子道:“我想办法让我父王听你的话,好不好?”
他眼前一亮:“真的?”
“真的。”我说,“但是你得亲我一下。”
韩非:“……”
片刻后,我气急败坏地吼:“蠢货!你磕到了我的牙!”
……
我让人将韩非的谏文誊抄了无数份,传到韩国士人手中,从而造成一种民心所向,来逼我父王就范。这办法其实不错,但我没有料到的是,我父王还没就范,谏文却传到了秦国,秦王嬴政万般欣赏韩非的才华,竟以起兵攻打韩国为挟,逼我父王将韩非送往秦国。
我父王答应了。
我跑去找韩非的时候他正在收拾行李,看到我时他的手不可自抑地一抖,才整理的包裹四散开来。
我一步步走近他,轻声道:“你要离开我了吗?”
他别开头不肯看我:“我……我必须去秦国。”
“那我呢?”我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你不要我了吗?”
他红了眼眶,抖着唇叫了一声:“公主……”
他都不肯再叫我靳央了,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上去死死地抱住他:“我要跟你走,你带我去秦国好不好?”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眼里有水光蔓延,但他还是将我的手一点点扯了下来:“此去秦国,并非之前的兰陵,秦国虎狼之地,会有危险……”
“我不管!”我扑上去还要抱他,他却忽然伸手在我后颈轻轻一捏,我瞬间感觉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地晕了过去,最后见到的一幕,却是他睁得大大的眼睛,眼里悲伤蔓延,一滴水珠落在我的嘴角,冰凉而微涩。
他都没有像从前那样,对我说要等他回来。
他不要我了。
(七)远嫁秦国
于是我成了一个弃妇。
身为弃妇,我以为我会伤春悲秋、形容憔悴,但是偏偏韩非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从秦国传回来,说他在秦国如鱼得水,如日中天,秦王相当器重他,少女们十分仰慕他,且秦国的少女普遍身材丰满,个个胸大。
我听了气得连吃了十碗饭,整个人胖了一圈,然而哪里都长了肉,就是没有长胸。
我悲愤欲死。
自从韩非去了秦国,我父王觉得自此高枕无忧,又开始领着贵族们愉快地玩耍。但是凡事有一就有二,很快秦国又传话来,说是要联姻,让我们自个儿张罗张罗,准备一个公主嫁过去。
人心不足蛇吞象,我父王却不这样觉得,他只想快点儿如了秦国的意,以求一时之安。公主们却也都过惯了安逸日子,没人愿意长途跋涉去那偏远之地,宫中一阵扯皮推诿,最后我道:“那就我去吧。”
我父王高兴得简直就像一个傻子。
于是在我成为弃妇的一年之后,我又一次披上了嫁衣,描上华美妆容,远赴秦国,嫁与秦王嬴政为妃。
秦国派了使团来迎亲,当我换上光鲜的嫁衣,被人扶着雍容华贵地走向那使团时,我才发现领头的使臣居然是韩非。
这真是世上最大的恶意。
他愣愣地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春色明媚如许,人却相顾无言。
然后我冲上去揍了他一拳。
韩非捂着红肿的眼,他瘦了很多,眉间有很深的皱痕。
他抖着唇轻轻叫了一声:“靳央……”
我又假又作地一笑:“虽然我和韩卿很熟,但是本公主毕竟是要嫁人了,这闺名可不是谁都能喊了。”
韩非的脸瞬间白了几分,我心里一阵酸爽:哼,谁叫你当初要抛弃我!现在后悔了吧?伤心了吧?痛不欲生了吧?
那你就快点儿把我给抢走啊!
然而韩非并没有来抢我,他竟然还开始躲我,我气得每天跑到他面前去刺激他:
“韩卿哪,听说秦王为人深沉,你这么受秦王器重,可否透露点儿他的喜好,我以后也好讨好我夫君?”
“韩卿哪,听说秦国女子胸很大,可惜我当年为了赚钱表演胸口碎大石,变成了平胸,不过秦王必不会嫌弃我对不对?”
“韩卿哪,咱们毕竟相识一场,你到时候可得去喝我的喜酒啊!”
……
一直到我即将被送进秦王宫的前一夜,韩非都没有回应过一句话。只是人却愈发瘦了,一副心事重重、苍白憔悴的模样,整个人看着跟竹竿儿似的,风一吹就摇摇欲坠。我到底于心不忍,也终于心灰意冷,最后一次寻到他面前,从荷包里取出了那支竹蜻蜓:“凡事不能强求,我也不过是有些不甘罢了……也罢,以后咱俩,就各自珍重吧。”
我将竹蜻蜓塞到他手里,转身想要抽手离开,谁知抽了两下没抽动,我一转头,就看见韩非那张苍白秀逸的脸在我眼前放大,然后他的牙就磕到了我的牙。
磕得真痛,害得我眼泪簌簌地掉,怎么也停不下来。
韩非死死地抱着我,难为他竹竿儿一样的手臂还能有这么大力气。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抱着我一声声地喊:“靳央,靳央,靳央……”
我心酸抚摸他的头:“明天我就要出嫁了,你就趁今晚多抱抱吧……”
他一颤,手上搂得更紧,他的头埋在我颈间,渐渐渗出一片湿意。
这个男人真是爱哭,可是我却喜欢他。
(八)我会等他
很多事情,我总是自以为聪明、能堪破因果,但结局却永远不在我意料中。
比如当我被大张旗鼓地迎进秦王宫的时候,我由于神思恍惚,一不留神放了个屁,结果突然一群卫兵冲出来抓住了我,说我这个屁不仅污染空气,还有辱圣听,要把我处死,先关押死牢,不日行刑。
当时我就蒙了,愣愣地看着自己被绑成了个粽子,秦王高坐堂上,波澜不惊地看着这一切,我气得朝他大吼:“妈的智障!”
我被人推推搡搡地拖了出去,一抬头就看见韩非疯了一般朝我扑过来,我也拼命地朝他奔过去,揪着他的袖子朝他吼:“韩非你,跟我说句实话!这个秦王他是不是有病!”
韩非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死死抱着我,力气大得我全身都有点儿痛,他声音颤抖,非所问:“靳央别怕,你不会有事的,你乖乖的,我很快就救你出来……”
我想说我并没有怕,你看起来比我要怕,但是卫兵已经粗暴地分开了我和他,拉扯着我往外走,最后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韩非被人按着,眼神却直勾勾地望着我,里面是一片荒凉的悲伤与惊惶。
等我蹲在牢房里逐渐冷静下来,我开始明白秦王并不是有病,而是我落入了一个陷阱。
李斯竟然过来看我了,他如今在秦国算是真正的如日中天,只可惜人还是一样讨厌,开口就是一句:“你可知你是个祸害?”
我恼怒瞪他,他嗤笑一声:“我说错了吗?”
李斯说,秦王确实很欣赏韩非,但他想要的是一个为秦国卖命的韩非,而不是一个仍旧心心念念韩国的韩非。
“秦王要灭韩国,需要韩非的协助,韩非宁死不肯,所以秦王才设计将你从韩国弄了过来。他是要逼韩非做个选择,是要韩国,还是要你。”
我愣愣地听着,浑身冰冷,心想那个一心为国的蠢货,那个为了强国能不远万里拜师荀卿的青年,要他做这样的选择,简直就是要他的命。
我心酸地叹一口气:“李斯,你借我把刀,我自尽算了……但是你别告诉韩非。”
李斯顿了片刻,还真将刀从外面递了进来,我正准备接过来,他却突然一刀敲在我脑门上,我登时就晕了过去。
我晕倒前似乎听到一句:“两个蠢材。”
李斯那刀砸得真是重,我晕了很久,醒来时万物流转,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李斯说:“韩非托我将你带出来,看在同门之谊我答应了,但是多的我也做不了。秦王知道韩非秘密劫救你,雷霆大怒,当场将他打入死牢,赐了杯毒酒处死了。”
他说,韩非这样的人,舍弃不了祖国,也舍弃不了你,所以只能舍弃他自己。
我默默地听着,面无表情,显得有些无动于衷。
李斯看着我:“你不信?”
我说:“我信。”
但是我轻轻抚摸着手中小巧的竹蜻蜓,那是我被人拖出秦王宫时,韩非扑上来偷偷塞到我手里的。我本已还给了他,他却在那样的时候又还给我,周围的卫兵竭力将我们分开,他却在我耳边轻声道:“靳央,你等我回来。”
我那时就想,他总算说了句让我开心的话。
所以我信李斯,但是我会等韩非回来。
(九)尾声
我叫靳央,家住兰陵,我是个会表演胸口碎大石的女人。
如今世道太乱,韩国在两年前已经被灭,听说秦王现在将目标转向了赵国,不过好在这一切跟我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我只需要卖艺赚钱,养家糊口就行。
我卖了一天的艺,暮色迷蒙之时收工回家,路过一家茶馆,听到里面的人正在讨论天下大势,说是秦王想灭韩国已久,叫韩国的韩非子好歹拖了一年。秦王于是将他喜欢的女人抓了过来,逼他做出选择,韩非子又不肯背叛祖国又想要那女人,秦王一烦躁,就把他给弄死了。
又有人说韩非其实没死,不过被秦王一杯酒毒傻了,被秦王赶出宫流浪去了。
众说纷纭没个定论,争得差点儿打起来,不过有一点所有人倒是众口一词,说韩非拼死救下的那个女人,压根儿是个没心没肺的,拍拍屁股就走了,从此再没有出现过,指不定去哪追求新生活去了。
我听了又有点儿想进去干架,不过最近两年我修身养性了许多,所以我忍住了。
我踱到一个包子摊前,用卖艺钱买了一袋热腾腾的包子,一回头就看见不远处站了个长身玉立的青年。
青年眉眼清俊,气质温纯,一身蓝衣敛了一地破碎霞光,他正眼巴巴地望着我。
我笑着走到他面前,将包子递过去:“要吃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