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两个爸爸
我没见过母亲,不知道她在哪里,对她的一切都是一无所知。我的出生地也不知道是哪里,父亲说他是在下班的时候在一个垃圾箱旁边捡到的我,这是在我结婚以后父亲告诉我的,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我是父亲亲生的孩子。父亲一直劝说我去找我的亲生父母,然而我一直都没有行动,主要是心里不想。也许我的出生对于我的亲生父母来讲就是一个包袱,所以他们才放弃了我,多年以后,我又何必去打扰他们清静的生活呢?我不想用“抛弃”这个词,毕竟他或她还在包裹我的棉被里放了一张纸条,上面写了我的生日以及一些为什么放弃我的理由和感谢好心人的话。世上的幸福各有不同,而不幸却大致相同。
我注定会是别人的麻烦,我的到来使父亲一次又一次地失去了结婚的机会,以至于我都四岁了父亲仍没有结婚,毕竟哪个女孩也不愿意一进门就给人当后妈,这也使父亲跟他的父母之间的关系疏远了。后来我问父亲为什么不把我送到儿童福利院,父亲笑着说:也送过一回,可是回到家以后又特别想,每次去福利院看你,走的时候你都是拼命地哭,后来就把你接回来了。我听了,也是笑,可眼泪总是在眼眶里打转。
我是北方人,父亲更是典型的北方汉子,长得又高又大又帅。记得小时候,父亲用他的一只大手就能把我托着很高,也喜欢用他坚硬的胡茬在我的脸上蹭来蹭去,然后就留下一些红印,他的宽厚的肩膀上也总是坐着我的小屁股。只是我的家不像别人家那么明亮,厨房里锅碗也很乱,不叠被子成了我们爷俩儿的共同爱好,吃得也不像别人家那样一天一个样。可能父亲会做的菜也很少,就是连我的裤子短了他也没注意到。我家的水土很坚硬,能把男人养育成像山一样挺拔,父亲就是这样的;我家的水土又很温暖,能把男人养育成像春风一样细腻,像冬雪一样纯洁,像晨露一样晶莹,小爸大概就是这样的。
在我五岁那年,家里来了一个男孩,长得特别好看,也很亲切,柔柔的、绵绵的,大大的眼睛,白皙的肤质、纤细的小腰,一看到我就笑,还给我买了一大兜好吃的。父亲对我说:“以后这位小叔叔就住在我们家了,好不好?”我说:“那他能陪我玩吗?”那个男孩笑着蹲下来,对我说:“当然能了”。从此,这个男孩就住在了我们家,刚开始我管他叫小叔叔,后来父亲让我管他叫小爸,这一叫就叫了三十五年。那一年小爸二十五岁,父亲三十五岁。
自从小爸来到我家,家里就彻底变了样:屋子里明亮了许多,收拾得井井有条。父亲和我的被子也被叠得整整齐齐的,我们的衣服也是平平整整,干干净净的,我也不用不吃早饭就上幼儿园了。家里的饭菜样式也多了起来,父亲和我也总是吃现成儿的,最重要的我学会洗我的小袜子,那时候跟小爸一起坐在洗衣盆前洗袜子是最高兴的事儿了,有很多的肥皂泡,我就拿起一些吹向小爸,小爸就对着我笑,父亲也在一旁笑。每天晚上我睡觉的时候,小爸总是轻轻地拍着我,嘴里哼唱着,没有词只有曲调,那应该是属于小爸的摇篮曲吧,他天天唱给他最爱的儿子听。有时候我问小爸要是梦到大怪兽怎么办?小爸就说,别怕,小爸会打败怪兽的。遇到晚上下雨打雷,我会被吓醒,这时候小爸就会跑到我床前,把我抱在怀中,告诉我:别怕,小爸在这儿。我特别爱闻小爸身上的味道,很好闻,那应该是慈祥的味道。
小时候父亲的父母很少来我家,我只见过几次。有一次是我要上小学的时候,他们来送了一千元钱。父亲说孩子上学的钱己经交够了,我们三口人过得还行。奶奶就说拿着吧,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临走的时候,一直没说话的爷爷说:好好对人家,人家跟你不容易。父亲就嗯了一声,这时我看到小爸的眼泪夺眶而出。这以后,父亲与爷爷奶奶的关系好了很多,遇到节日父亲就会领着小爸和我一起去爷爷家吃饭。
小学一年级那年的暑假,小爸对我说我们要一起回小爸的老家去看看我那里的爷爷奶奶。小爸的老家在农村,那是一个很偏远的地方,到处是山。当我们出现在小爸的父母面前时,我的这位农村爷爷板着脸,没有任何表情,或是算有表情,那应该是暴发的前兆吧,冷冷地问小爸:“这就是你说的跟你一起的男人和你的儿子?”小爸点了点头,父亲结结巴巴地送上一句:“伯父好”。奶奶的脸上则是收敛的喜悦,忙前忙后地为我们准备饭菜。这一顿饭可能是我一生中吃的最压抑的饭了,父亲给爷爷倒酒,爷爷喝了,父亲就又倒一杯,然而却什么也不说,只有奶奶给我加菜说:“来,孩子吃菜。”这一顿饭吃得漫长而沉闷,我非常害怕,不知道父亲和小爸会怎么样。
饭后我和父亲到了另一个屋里,小爸和爷爷奶奶在那屋不知道在说什么。后来就听到了爷爷像豹子一样的吼声:我养你算是白养了… …你给我滚,永远不要再进这个家门… …你改不改?再后来就听到了类似鞭子的东西发出的抽打的声音,也听到了奶奶的声音:你个死老头子抽什么疯,孩子们有什么错?你要打就打我吧,是我生了他,你连我也打死得了。我不知道什么是母爱,我想这就是吧,无论何时,母亲总会以朴实和宽宏的心来爱护着她的孩子。等到小爸回到这屋的时候,他的胳膊上,身上都有一道道红红的口子,嘴角也破了,我很惊讶小爸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流泪,他问小爸:疼吗?小爸点点头,父亲就用手抹去小爸的眼泪,父亲又问:恨吗?小爸摇摇头。
我们收拾了一下,到车站坐车回去。车刚开出不远,就听到车后有人喊小爸的名字,回头一看是奶奶,她在后面跑着,但跑得很慢;她追着,但却跌跌撞撞,风吹起她的花白头发,奶奶真的老了。车停了下来,奶奶从车窗递进来一卷钱,说:头一次来没什么给你们拿的,这钱给孩子买衣服吧,别怪你爸,他就是那样的人,脾气不好,但人没有坏心眼儿。有时间你就给妈来个电话,妈要是想你就坐车去看你,既然在一起,就跟人家好好过日子。
车开了,小爸回头一直看,泣不成声。奶奶站在那里,一直看着车上的我们,她像一棵树,一棵站在村口等孩子归来的树。
一年又一年,时间总是在无声无息地流走,岁月也总是让人老去。城里的爷爷奶奶,农村的爷爷奶奶都相继地离开了我们。尽管后来我们三口人跟他们的关系都在慢慢地变好,甚至变得有些难舍,但他们还是走了,留给我们思念。
我慢慢长大了,父亲硬朗而严厉,小爸儒雅而慈祥。父亲崇尚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古训,而小爸则用他博大的爱身体力行地感化和教育着我。每次在我调皮的时候,都是小爸把我从父亲的巴掌底下抢出来,然后告诉我是为什么,我也一次次地明白一些道理。一次放学没回家跟同学一起在学校踢足球,天下起了雨,我们踢得也更欢。陆续有家长来找孩子,大多不是一顿暴打就是一顿痛骂,而小爸给我拿来了雨衣,笑着给我穿上,用自行车把我带回了家。我坐在车子后面,看着小爸的背,比父亲的单薄,却跟父亲一样的踏实。
我上大学了,大学在省城。每次我回家,小爸都把我的衣服洗一遍,仔细地寻找有没有开线的地方,如果开线了就给我缝好,我跟小爸说我自己能洗,小爸说没事,也不费什么力气。我跟小爸说:小爸你有白头发了。小爸笑笑说,你都那么大了,小爸当然也就老了。等我走的时候,衣服一定是整整齐齐的,包也收拾得很利落。
我恋爱了,有两个女孩同时对我有意思,我举棋不定。我拿照片给小爸介绍,说一个女孩看上去温柔安静,另一个则是开朗坦荡。小爸笑着问我:你以前跟她们坐过公交车吗?我不解,说:坐过很多次呀,以前去校外都是坐公交车的。小爸又问:那她们谁给老人和小孩让过座,谁从来不让座呢?我明白了,于是我选择了那位开朗的女孩,她便是我现在的妻子。
结婚前我把我们家的事跟她一五一十地讲出,她又跟她的父母一一讲出,事情虽然曲折,但仍旧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们结婚那天,我和妻子都执意让小爸跟父亲一起坐到台上去,我们好给他们行礼。但小爸却说什么也不上去,他说:我在台上台下都一样,你爸上去就行了,这么多人,免得让人多想。父亲挺胸抬头地跟我的岳父岳母坐在台上,却不时地用眼睛看着小爸,小爸在台下则是幸福地笑着。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幸福,其间也有吵架的时候,妻子每次都向小爸求助,于是我便招来小爸的一顿训斥。我跟妻子说,你在我们家,我家里人都帮你,妻子很得意又很开心。
父亲跟小爸也有吵架的时候。一次是在我小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在那屋吵了起来,没有听到小爸的声音,只听到父亲说:你走你走,愿意上哪儿就上哪儿。然后就是小爸夺门而出,我哭着在后面追,但却看不到小爸的身影。小爸有好多天都没回来,家里也不像样了,好像又回到了我和父亲以前的样子。生活没有规律,屋里也没有气息,父亲整天不说话,我又总是哭闹。一天晚上,我从梦中醒来,坐在床上哭,父亲走了过来问我:你想小爸了是吗?我说是。父亲说:那我们把小爸找回来好不好?我停住了哭,说好。于是父亲就给小爸打电话,给小爸的同学朋友打电话,给父亲的同学和朋友打电话,给小爸的兄弟姐妺打电话,但都是一无所获。第二天早上,我看到父亲的嘴上起了泡,他是真的着急了,就连小爸的单位也说小爸请假了,我看到父亲偷偷地抹眼泪,这是第二次看到父亲哭。又过了几天我放学回家,家里传出了炒菜的声音,是小爸回来了,我一下就抱住了小爸的腿,问他这么多天上哪儿了,我好想他。小爸就说:我哪儿也没去,我天天还能看到你呢。原来小爸就在家附近的一个旅馆住,每天都能看到我上学,有时候还在我们学校外看我,而我这些都全然不知。晚饭的时候,父亲特意开了一瓶红酒,给我也倒了一小杯。父亲举起杯,想说什么却只是嘴在动而没出声,脸有些红,眼睛也有些湿。小爸笑了笑,我们三口人一饮而尽,从那以后小爸再也没有离开过我们。
父亲跟小爸的另一次吵架是在父亲得了脑血栓以后。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父亲那么硬朗的一个人却得了脑血栓,经过全力抢救,命是保住了,生活却不能自理。父亲一向是一个很要强的人,这么多年来,父亲就是我和小爸的支撑和依靠,他的突然倒下,不仅父亲受不了,连我和小爸都有些不适应。父亲办了提前退休,为了照顾父亲,小爸也办了提前退休,天天在家里给围着父亲。父亲的性格有些倔,受不了自己的无用,也受不了别人身前身后地伺候自己。刚开始小爸做的饭他总是挑挑捡捡的,不是咸了就是淡了,把碗也故意打翻,小爸就把碗换成铁的。小爸给父亲端水洗脚,父亲再踢翻,小爸就又端来一盆,父亲还说一些难听话赶小爸走,我知道父亲的用意,他是不想拖累小爸。然而小爸却没走,仍旧在无微不至地照顾着父亲。一次父亲把洗脚水踢翻,热水洒在了小爸身上,小爸哭着说:看你把我气死谁管你。从那以后,父亲再也没有发过脾气,慢慢地,他能拄着手杖自己走一些路了,真是庆幸。
然而,尽管父亲对小爸是那么的依靠,小爸对父亲也是那么的依恋,上天还是没有开恩,父亲六十五岁那年离开了我和小爸。父亲在祢留的时候,已不能说话了,我看到他的嘴在动,小爸握着父亲的手,放在嘴边,点头说:嗯,泪水早如雨下。我想父亲一定是对小爸说,我爱你。父亲看着小爸,小爸也看着父亲,小爸把额头贴在父亲的额头上,父亲流着两行泪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那泪水是辛酸的,流着他们这一生的凄苦;那泪水是幸福的,流着他们绵延三十年的爱情;那泪水又是眷恋的,因为就此他们天各一方。
自从父亲走后,小爸的精神状况每况愈下。头发白的就更多了,也掉的更多了,才五十多岁的人,已经出现了好多老年斑。我由于工作调到了省城,所以便在省城买了房子。妻子说,一定要买三室的,然后把小爸接来一起住,怕小爸一个人住在原来的房子里太孤单,又天天想父亲,哪天别再出现意外。我跟小爸说了好多次,小爸都不来,说是省城生活不习惯,又没有熟人。后来还是妻子聪明,说让小爸帮助我们带儿子,现在儿子就要考初中了,我们俩的工作又太忙,没有时间带。这一招真灵,小爸很快就来了,于是我们又吃到了小爸做的可口饭菜,儿子也特别喜欢跟他的小爷爷在一起,小爸仍用他的慈爱照顾着他儿子的儿子。在儿子考上重点初中以后,小爸就执意要回去,怎么说也不行,没办法只得将小爸送回去了。我只好打电话给小爸的侄子,他跟小爸在同一城市,让他多多照顾。其间,我和妻子一有时间就回去看小爸,二年下来,感觉小爸很憔悴,自从父亲走后,家里就一直没变样,还是父亲生前的样子。思念,回忆,这些看似美好的词把小爸折磨得没有了一点精神,只有看到我们来,他才露出以前的笑,但却加着凄凉。在接到小爸的侄子的电话前,我跟妻子还筹划近期去看小爸,然而他的侄子却说小爸病重,可能要不行了。我们飞奔一样赶到医院,小爸好像在坚持着等我们来,等他的儿子来,等他儿子的妻子来,等他儿子的儿子来。
我握着小爸的手,小爸跟我说:我不能再帮你照顾孩子了,帮不上你什么忙了,你们要好好过日子。生活就是这样平淡,而爱却让它变得有滋有味,你们要好好相爱,这个世界很宽容,要感谢宽容。我可能是太想你爸了,我知道他也在等我,我总能梦到他,让我夜夜不得安宁,我就快见到他了… …在医院那几天我不离小爸的左右,但还是没有能留住他。他走得很安详,也没受太多痛苦。
我总觉得上天对他们太不公平了,让他们都不是很大的年纪就离开了这充满辛酸而又甘甜的人间,让他们只享受到了三十年的爱恋便又让他们接受天人各一的思念。但我又觉得上天是公平的,让他们把前世没有继续完的爱恋又在今生继续了三十年,只不过为了这短短三十年的爱恋,他们中的一个人得接受性别的变更,而另一个人到了期限得先离开,还要忍受世俗的目光,流言的指责,泣血的鞭打,病痛的折磨。然而小爸,一生为别人太多为自己太少,一生与这些惩罚抗争的人,他没有输。他接受了性别的变更,他忍受住了来自世俗的一切,他接受了鞭打而不出一点声音,他把病魔赶走而让父亲站了起来看到了希望。即便是父亲先离开了,他也要抗争,短短的五年,他不选择分离而宁要另一世界的相守。
我没见过母亲,但小爸如母。我或许上辈子就是他们的孩子,上天看在他们那么深爱的份上,不忍心把我同他们分开,于是今生我还是他们的孩子。而我相信,我来世依然是他们的孩子,因为他们的爱恋还在继续… …有时候我想,我要是长不大该多好,那样父亲就不会走,小爸也在,然后我们永远也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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