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银河:“性”其实是大家的兴趣
李银河:一个形容自己外表平静,内心狂野的女人,是什么支撑她在各种压力下一如既往的研究同性恋?她为什么又说“性,是大家的兴趣,不是我的兴趣”?她的婚姻观又是什么样的?
《虐恋亚文化》曾被要求就地焚毁
记者:什么促使你做同性恋这个议题,并一直坚持到现在?
李银河:同性恋,这个东西从来都是政治,在世界各国都是政治范畴,不仅仅是学术,所以才会引人关注。公众对同性恋态度的改变,既是文化的变迁,也是政治态度的变迁。在中国,同性恋议题倒还不怎么是一个政治问题,因为还没进入那个程序。但在世界范围内肯定是政治议题,美国每一个总统候选人竞选时,一定要提这个话题,不管赞成还是反对,都得表明态度。
我做这个议题,完全因为在美国学习社会学,知道这个问题有多么重要,而在中国很少涉及。
记者:当时做这个同性恋这个研究,有没有想过会面临压力?
李银河:其实中国在所有问题上,科学研究这一块是最松的,到了报纸、杂志就收一点,电视、电影就收得更紧一点,根据受众的多少决定尺度。所以在研究上没有遭到太多的干涉,但出版时就出了问题,1989年开始做的研究,1991年成书后北京出版社觉得太敏感,不能出,所以关于同性恋研究调查报告的第一版是在香港出的。
1992年,在山西人民出版社又出了一些。1998年我出《中国女性的感情与性》、《同性恋亚文化》、《虐恋亚文化》这三部曲时,上面压力还是很大的,还接到通知说应改为内部发行,好像还要求把《虐恋亚文化》就地焚毁,后来也就出来了。中国的事,反正就是拱一拱,然后往回收一收。
著名国际性学家:李银河
对那些辱骂者,我只是替他们脸红
记者:除了这方面的压力,可能还有社会观念的接受程度,包括现在你的很多观点,比如支持同性恋婚姻合法化、支持婚前性行为、性虐等,不少公众还是难以接受。你认为什么原因?
李银河:习俗嘛,尼采不是讲过,习俗是很有力量的,习俗对人的压抑是非常深入的。而且社会学还有一个文化滞后理论,当社会的政治和经济状况发生了巨大变迁,文化相对还是滞后的,因为文化是一种深入人心的、跟各种习俗、价值观念连在一起的,变化会非常缓慢,所以滞后。
记者:不少人因为不接受甚至对你辱骂,面对这样的一部分声音,你会受到影响吗?
李银河:有一段时间,我把评论完全关了,其实也不是我怕他们骂,而是觉得有一些东西层次太低了,在我的评论上,别人就会看到,会给它一种传播似的。
后来我觉得无所谓,没有什么可怕的,人们总是要宣泄的,不让他宣泄,在别的地方还是要说,无所谓,我现在根本就不看,也不理睬。两会前我写微博称准备让迟夙生提同性婚姻法案,有一个跟贴说,“中国要是杀人不犯法的话,我真想一刀捅死你”,我都被气乐了,这人太逗了。
多数情况,对这些人,我只是替他们脸红而已。一方面觉得他们素质太低,有很多人粗俗不堪;另外又觉得他们很可怜,生活质量太低嘛,他自己生活中肯定有好多不顺心的事,到处找对象来宣泄,尤其在匿名情况下。
最早的时候,我觉得这些人,就像鲁迅《药》中的人,一个烈士在为你流血,你却拿馒头蘸血去治病,为这种麻木还挺悲愤的。后来我完全释然,你不可能让所有的人都变得非常高雅、非常理性,非理性也是人性的一个部分,他今天不痛快,老婆有外遇或者什么,生气就要来骂人,这也无所谓。
性,其实是大家的兴趣,不是我的兴趣
记者:提起李银河,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研究性学而出名,性学家,另一个是王小波之妻,这样的称呼你更在乎哪一种?
李银河:我觉得都不太好,就叫社会学家吧。我的研究领域实际是三个,一个是家庭婚姻,另外一个是性别,第三个才是性。但是大家都集中在性上,实际上这是他们的兴趣,不是我的兴趣。
为什么大家更集中在性呢?因为中国处于一个社会大变迁时期,在性的领域里斗争最激烈,它处于变革的潮头。最近有一个调查称70%的人赞成婚前性行为,可是武汉有一个研究生弄了一个贞操网站,可以想象人们在性观念上是多么冲突。这种贞操观已经几千年,现在受到了冲击,而且70%的人开始违背它,这个斗争就激烈了,主张保持贞操和不想保持贞操的人就要各自讲道理,所以大家就特别关注。
还有好多现象,卖淫问题、淫秽品泛滥等,都牵动人们的神经。比如聚众淫乱,南京马尧海“聚众淫乱”罪一出来,全世界都很震惊。美联社社长采访我时,百思不得其解,给他判刑对谁有好处?这跟强奸案不一样,判了强奸犯,是给被强奸人找回正义。把马尧海判了,谁得利?谁得到补偿?他为什么要受这个惩罚?你说不出道理来,因为这个案子完全没有受害人,大家全部是自愿的。
比如中国的淫秽品法,实际上是美国18、19世纪的东西,19世纪美国有过淫秽品法,海关会禁止诸如《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尤利西斯》等书。现在都21世纪了,但中国还有这样的法律,实在是太过时了。
一方面广播、电视上在扫黄,一方面我提倡用分级制代替淫秽品法,你说这中间的冲突得有多大啊,人们太激动了。
记者:越禁止其实人想看的欲望越强烈。
李银河:现在还处于拉锯的状态,公众的需求要往外冲,有一个规矩不让往外冲,这中间就有激烈冲突,所以大家关注。
为换偶的马教授辩护不代表我提倡换偶
记者:你本人对性是非常开明的,而你本人在婚姻上是传统的。有网友就问,你支持换妻,如果王小波在的话,他会赞同你这种观点吗?
李银河:我觉得他们搞混了一件事。我在说的是所有这些人他们有权利,即他们用不着被判刑,用不着来管;但我并不提倡这样做,自己也不喜欢。好多人,听前不听后,当你说他们不应该被抓起来,你就是提倡,这是两回事吧?
我都不愿意说“支持”这个词,我只是说用不着判刑,可以、允许是他们的权利;但我并不提倡,我没有提倡大家都去换偶。可是当你为这个人辩护、不应把这个人抓起来,他们就说你支持换偶、提倡换偶,这脑子怎么这么乱呢?支持和提倡,这两个词我都不喜欢。我有口难辩的是,我也不能说不赞成,要是不赞成,我为什么要为他的权利辩护呢?这就不好说了。
所以才会出现你那个问题,就是你自己不搞干吗提倡别人搞?我没提倡啊,我只是说这些人不应该被抓起来。
我的婚姻观,一定要有爱情
记者:你自己的婚姻观是什么样的?
李银河:我的婚姻观,一定要有爱情,没有爱情,我是不结婚的。
记者:你曾说过,纯感情维护的婚姻未必就能长久。
李银河:对,人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嘛。
一个苏联人做过一个调查,将人按婚姻动机分组,发现一些纯粹因为爱情结合的人在婚后并不觉得幸福,因为利益结合的婚后倒是很幸福,这个怎么解释呢?就是爱情过去了,不幸福了;可是一开始就没指望这婚姻是爱情,因为各种利益结合的,根本也就不在乎感情不感情,倒很稳定。